一百五十一.鏡像城
空蕩馬車隨處可見地擁堵在道路上。
沒有聲響、沒有人影、沒有火光、馬匹也消失不見,仿佛這片車廂被遺棄已久。
陸離提著油燈走過熄滅的火堆,穿行在漆黑淩亂的馬車間。幽暗間隙,宛如有怨毒目光正跟隨窺視。
掀開車簾,行李仍然都在車廂裏。
地麵沒有雜亂腳印,可能是被大風撫平,也可能……
陸離視線離開周圍,向道路前方眺望——籠罩霧靄的原野同樣籠罩起王城,它就在前麵幾百米處。
這裏人們的消失也許和離王城過近有關。陸離走來時,那些與王城保持距離的車隊仍在怪異之霧裏等待。
陸離取出口袋裏的懷表,掀開表蓋。時間沒有死死指向某一處,也沒因轉身而改指向。時間正常,代表周圍沒有怪異。
這塊懷表由身後一裏外一處車隊聚集地的驅魔人所借。當驅魔人知道陸離打算探查王城後,將這塊可以發現周圍怪異的懷表交給他使用。
驅魔人似乎喜歡用時間來尋找怪異,或是說怪異會被時間標注。
哢噠——
合起表蓋,陸離繞過橫亙車廂,提著油燈獨自走向前,那裏湧動著比黑色更晦暗的存在。
陸離與它越來越近,直到融入它之中,環視周圍,恍然發覺已經站在艾倫王城的城門下。
城門敞開著,仿佛什麽也沒發生。甚至有一隊衛兵筆直站立守衛著城門。
陸離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頭,那座顛倒的王城清晰在百米之上的天空倒映。灰霧彌漫在兩座城市之間,難以窺探清楚真相。
頭頂的顛倒城裏,陸離看到城門前擁擠著一灘灘體表生長眼珠的爛淤泥,其中一灘淤泥怪離開它的同伴,蠕動向前。
陸離收回目光,望向城門前那隊紋絲不動的衛兵,其中一道身影向這邊走來,盔甲發出“嘩啦”的碰撞聲。
陸離沒在上麵看到自己的身影。
怪異在偽裝人類……為什麽。
手掌垂在槍套邊,陸離等待衛兵走到他眼前,那是張年輕臉孔,如果不考慮他的神情與正奇怪嗅動鼻子,也許會被當做真人。
“人類……你的身份會被隱藏……主將重新賦予……”奇怪,含糊的語調別扭的從那張年輕臉孔響起:“不要引起懷疑……樂園的客人將有權吃掉你……”
“樂園是什麽?”
陸離喜歡可以交流的怪異,那通常意味著他能與之交流和提問。
隻是偽裝成人類的爛淤泥並不想與陸離交流。冥冥之中,陸離忽然感受到有什麽存在短暫地關注這裏,就像目光投來一樣。然後“衛兵”告訴陸離:“修忒斯大學……在你到達後,主會告訴你下一步……”
陸離沒有回答,他再次望向空中的顛倒城,尋找未被發現的細節。
“你能看到主的樂園……?”
意外地是,並不打算交流的“衛兵”忽然主動詢問。
陸離收回目光,輕輕頷首。
“衛兵”對陸離的態度產生一絲無法形容的變化,盡管難以分辨變化是好是壞,但它主動提醒了陸離:“丟掉油燈……它會暴露你是人類……”
略微思考後,陸離放下油燈,隻留下熄滅的“燈塔”。
趁著“衛兵”還可以交流,陸離再一次問道:“一小時前有沒有一位女性怨靈進入城市?”
“主知道一切……亦會安排好一切……”
蠕動般地低語聲裏,“衛兵”退回到它的同伴之中,留下那句似有所指,又模棱兩可的話語。
陸離知道修忒斯大學在哪,不知道這是否與所謂的“主知道一切”有關。
失去油燈,陸離仍能在幽暗城市裏視物。路燈泛著微弱冷清的光芒,城市隨處彌漫與黑色不同的深淺灰色,猶如是一座盤踞地底的城市。
即使在小巷深處也可以清晰看到五指,無光之夜在這裏不起作用。
陸離來到街道上,同時安靜地思考。
這通常代表一種可能:掌控這裏的存在比無光之夜更詭譎強大。也許是邪神,也許是邪神所說,那群星般浩瀚的偉大存在……
街道上居然還有稀疏路人走動,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隻有抬頭望向空中的顛倒城時,才會在顛倒的街道看到同樣的身影。
陸離觀察著街道和上麵的街道:一位頭戴高禮帽,身穿燕尾服手持手杖的中年紳士在顛倒城裏是一副空蕩的骨架。一對相互追逐,嬉笑跑過的小孩子在顛倒城裏是兩道虛幻的幽靈。一位身材曼妙,對自己俏皮眨了眨的曼妙女人是一團黑霧一樣的陰影。
其中也混雜著真正的人類——像陸離一樣,在顛倒城裏看不到身影的人。
他們十分自然的行走在那群怪物裏,就好像沒有絲毫察覺——這當然不可能。街道上散落的血跡和偶爾劃破灰暗夜空的慘叫足以銘刻在他們心底,現在正在發生什麽。
但他們仍然無動於衷,平常地走著,就像……那些怪異。
也許這是他們活下來的原因:“樂園”的規則,引起懷疑會被吃掉,他們要讓自己和平時一樣。
於是,陸離眼前呈現出人類和怪異“融洽”的生活在一起的景象,盡管是捏揉出來的扭曲。
眺望長街,路燈下的潮濕青石板路向前延伸,那並非積水,踩在上麵所發出的粘稠水聲與小巷裏傳出的舔舐聲表明它其實是血。
碎肉殘渣散落著,被不在意走過的人和“人”們踢開,落在小巷口,或是路邊下水道前。每當這時,幽暗之中會迅速伸出一隻或好幾隻枯瘦爪子,爭搶著抓住碎肉縮回黑暗,然後傳出咀嚼聲。
回蕩的尖叫與慘叫不時劃破夜空,不曾停歇。
這是座怪異之城。
“你在看什麽?”一道溫柔的女聲忽然從身旁響起。
一位妝容精致的女士站在陸離身旁,友善而好奇地問道。
陸離沒有回答,而是再次抬起頭,看向頭頂顛倒的城市。
一隻胃囊般臃腫的怪物堆在身旁,頂端的嘴巴垂在陸離頭頂,粘稠口涎從身旁滴落。
它在質疑陸離。
它想吃掉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