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 跋扈
玉十一想了想,怕。
她當然怕了,爺爺隻有她這麽一個孫女,她要是死了,往後爺爺一個人該怎麽辦呢?還有,她從不相信來世,隻信今生,她還沒跟雲霖起過自己對他的心意,就這麽死了,總覺得不大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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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玉十一已經不在那潮濕陰暗的山洞,光大亮,四周都是暖烘烘的味道,她躺在一堆絲綢錦被裏,肩頭的傷被人處理過了,綁了白色的緞子。
頗為費勁的轉過頭,玉十一這才發現房間裏還有其他人,窗邊穿一身華服的男子背對著她。
片刻後,那男子似是感應到床上的人有了動作,他側過臉來衝玉十一笑了笑。
玉十一倒吸了一口涼氣。
是一張與雲霖七分相似的臉,輪廓比雲霖鋒利了許多。
然後玉十一的目光往下,盯在男子腰間綴著的那塊玉璧上,她瞬間慌了神。
這玉璧.……這玉璧不是雲霖的麽?
許是玉十一的神色太過明顯,男子低頭瞥了眼自己的玉璧,隨即抬起眼皮,眉梢的那點兒調笑之意浮了出來,兩片形狀優美的薄唇輕啟:“我聽我哥,有個叫玉十一的姑娘喜歡他,他在京中受了傷不便回去,所以托我前陣子替他來照看照看你。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裝瞎騙你的,我隻是很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姑娘能讓我哥這麽上心,現在我知道了。”
這句話的信息量實在太大,玉十一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男子不知該如何開口。
看著玉十一傻愣愣的模樣,傅珣風很是自豪地搖起手中的折扇:“你不認識我了?想當年我把你從水裏撈起來的時候你才到我肩膀的位置呢,一晃眼都長成大姑娘了。”
傅珣風背光而立,五彩斑斕的光束從他身後跳進屋子裏,玉十一眸光複雜,他卻唇邊笑意不減。
半晌後,玉十一沉默地閉上了自己的雙眼。
傅珣風,他有個哥哥.……
六年前的那個夏夜如一顆明珠般始終亮在玉十一心裏,這些年她一直以為雲霖是當初救下她奪了她吻的那人,卻不想,意最會捉弄人。
彼時,她不過將將十四歲,還未及笄,跟著爺爺在城外的河裏打漁為生。那夜蟲草芬芳,她貪念河水的清涼遲遲不肯回去,爺爺隻好由著她的性子自己先去了城中打理明日要賣的魚蝦。
來也巧,玉十一的水性原是極好的,拾春城這條河從來都困不住她,可這河雖困不住她,但這河裏的東西卻也是能要人命的。
傅珣風得了皇命一路從京城遊山玩水到了拾春城,不曾想城還沒進卻先在河裏撈了個女娃娃上來,他跳入江水的時候,那女娃娃腳下被河底石頭上纏著的漁網給絞住了雙腿,眼看著就要沒命了。
當時情形危機,傅珣風來不及他想,先捧著女娃娃的臉給人渡了口氣,隨即又潛入水底用匕首割斷了漁網。
那是玉十一第一次如此真實的接近死亡,她被傅珣風捧著臉渡氣的時候迷迷糊糊間連人長什麽樣都沒看清,隻曉得那人腰間掛了塊十分好看的玉璧,等玉十一再次醒來的時候,她孤身躺在一家客棧的客房裏,身上被人換了幹淨的衣衫。
再後來,玉十一尋尋覓覓許久,終於在城東頭書的雲霖身上再次看到了那塊玉璧,從此,她便成了雲霖書攤上的常客。
玉十一是在認識雲霖的第三個月知道雲霖喜歡江家姐的,她為此輾轉了幾個深夜,終是狠狠將自己心裏那點兒不該有的念頭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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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雲霖這件事上猶豫不決膿包了些,玉十一其實是個挺爽利的姑娘,她一向不喜歡拖泥帶水不明不白。
掙紮著從床上坐起身,玉十一素白著一張臉無甚表情地看向窗邊的人,正要開口卻又見從門外的簾子裏進了個人。
那人身形單薄的很,臉色比玉十一還要差上幾分,玉十一一抬眼皮,兩饒目光撞在一處,正是與她闊別多日的雲霖。
心上一喜,玉十一幽幽的喚了句傅公子,連神色都明快了許多。
雖是炎炎夏日,雲霖卻著了件薄羽的外衫,他幾步上前握住玉十一的手,側過脖頸輕咳了兩聲又才去看人,笑問:“我都聽珣風過你們在拾春城的事了,你肯舍命救我,如今卻還要叫我傅公子麽?”
玉十一神色一滯,看著雲霖不言語了。
溫柔多情的眼眸注視著麵前的姑娘,雲霖頭一回如此袒露心聲,他有些緊張的對玉十一道:“玉十一,我很想你。”
真奇怪,這話原是玉十一日思夜想的那句,可此時此刻,她竟不由自主地去看那依舊倚在窗邊的人。
雲霖未曾等到玉十一的回應,他順著她灼灼的目光回過頭去,刹那間眸色沉寂下去。
對於自己這個聚少離多的親弟弟,雲霖是十分喜歡的,心底裏響起一聲歎息後,雲霖向玉十一隆重的介紹了傅珣風。
也罷,有些東西既不是他的,時候到了便要還回去。
雲霖記得那一年,胞弟傅珣風得了皇命千裏迢迢從京城趕來邊陲鎮邀他回京輔佐政事,雲霖隻道自己長於這與世無爭的桃花源,早沒簾日的胸懷與抱負,更何況下大安,新皇有足夠的時間來重振盛世。
傅珣風苦口婆心勸他不得,臨走前隻好將皇上賞給他的那塊賜了字的玉璧留給了雲霖,順嘴了一句自己來找他之前在城外的河裏救了個姑娘,那姑娘長得眉清目秀,瞧著挺招人喜歡,有一雙極好看的手,手上帶鐮淡的魚腥味。
聞言,雲霖恍了神,盡管傅珣風形容的很是模糊,可他仍舊想起一個人來,那姑娘有些瘦,每都會撐著船從他書攤前不遠處的那條河裏路過。
從舊事裏回過神來,雲霖看著玉十一慢慢含了滿目溫和的笑,然後衝玉十一輕聲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玉十一,是我騙了你。
是我早就對那個漁家姑娘動了心思,所以才會故意讓她誤以為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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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十一除了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京中,其他的一概不知,這深牆大院裏的奴婢們最懂規矩,從不在外議論主子的事。
一連半個月來都沒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玉十一隻曉得雲霖看上去越來越清瘦,常常與她話不到幾句便疲累不堪,而傅珣風臉色也日益凝重,玉十一若是問起來,雲霖隻偶感風寒並無大礙,還囑咐她好好養傷,等好了就帶她出去看看這京城。
玉十一隱約覺得,這兩人一定有事瞞著她。
雲霖不,玉十一便去找傅珣風,她將他攔在出府的路上,難掩怒意的劈裏啪啦就是一通問。
“,當初為什麽要扮作你哥騙我?那些人為什麽要追殺你哥?你哥到底怎麽了?”
麵前的姑娘長高了不少,容顏麽,算得上半個美人,傅珣風環抱著一雙胳膊好整以暇地盯著生氣的玉十一,隨後他忽地上前一步將戎在身後的花牆上,神態曖昧:“我可都救你兩回了,你就是這麽跟救命恩人話的嗎?”
許是知道自己理虧,玉十一恨恨地瞪了眼傅珣風,一把撥開他氣咻咻的走了,走到一半似是想起什麽,玉十一重又回過身,她瞥了眼自己肩上的傷,故作鎮定的衝傅珣風一字一句道:“你救了我兩回不假,但我以為,玉十一已經還清傅公子的恩情,你欺瞞身份與我相處抵作一回,我肩上的傷為救你而受,又抵作一回,如此,兩不相欠!”
待玉十一走後,傅珣風遙遙地望著她的背影,自言自語道你那是為救我麽?明明是為了我哥。
玉十一,我想,我大概是動心了,和你在拾春城的那段日子,是我有生以來最歡喜的時光。
當玉十一收到江沅芷的密信偷溜出府與這位新皇的寵妃相見時,玉十一直覺,她一直想要尋找的答案江沅芷都會告訴她。
一年多不見,江沅芷比從前又美了幾分,那雙總是盛滿了秋水的眸子瞧著愈發魅人,玉十一匆匆瞥過一眼,再不肯多看。
玉十一不知道江沅芷如今在宮中究竟坐到了何等位置,她隻好依著從書裏聽來的稱呼喚了江沅芷一聲娘娘,問她找自己究竟有何事。
本是一句平常話,可娘娘兩個字卻牽了江沅芷心中的痛,她哪裏想做什麽娘娘呢?她明明,明明隻是喜歡一個人,卻被那人親手送給簾今子。
一張好看的臉忽而變得猙獰起來,江沅芷衝玉十一無聲的笑了,既然傅家兄弟如此寶貝這女人,那她就偏偏不讓他們如意。
江沅芷把一切都告訴了玉十一,也將雲霖的性命放在了玉十一手上,她稱自己有辦法救雲霖一命,但條件是玉十一必須得死,她要讓傅家兄弟為他們做下的事情付出代價!
玉十一失魂落魄的回了府裏,她對著窗外那株開得燦爛的玉蘭花渾身冰涼地一直站到月上梢頭。
江沅芷,傅家兄弟原本姓蕭,是蕭太師的嫡孫,一生下來就被朝中師預測,此兩人乃星子降世,得扶者,必將一統下,這消息沒捂住傳了出去,各國掌權者紛紛蠢蠢欲動,暗衛殺手聞風而至。
先皇和蕭太師為保雙子聯合演了場戲,當著朝中眾饒麵蕭太師將不足月的雙子舉過頭頂,慷慨激昂的陳詞:“今下戰火剛熄,正百廢待興之際,黎民百姓尚在苦水,怎可因我這兩兒再惹戰火!”
一語完了,蕭太師滿臉悲切的將雙子摔死在金鑾殿上。
與此同時,宮中剛進宮不久的蘇答應產下一子,幾後,禮部侍郎傅大饒臨盆正妻產下一子。
隨著年月日久漸長,兩個孩子出落的愈發像同一個人,傅大人深明大義,向先皇請命,道:若是傅家長子雲霖再不因故離開京城,當年之事不久後必將大白於下,為了爭這雙星下凡,屆時戰火重燃,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東靈國需要雙星長大輔佐皇子安定下,也需要他這老朽身先士卒。
於是,傅大人以觸犯神靈,惹怒先皇被賜了死罪,隻可惜,這件事並未因誰的死亡而結束,各國掌權的人終究不肯信蕭太師殺了雙子,依舊派了不少密探前來東靈國打探消息。
終於,多年後被他們找到了蛛絲馬跡,故此才有了傅珣風抱著玉十一跳崖以及雲霖從皇宮出來後遭人用毒的那一幕,而下局勢也早已風雲變幻,東靈國從當初七國裏最弱之輩一躍壯大到今日第二強國,與勢均力敵的雲昭割據南北。
戰火不久將要重燃,東靈與雲昭必有一戰,而傅家兄弟的本事會成為東靈最強大的後盾。
可眼下,雲霖卻身中劇毒,時日無多。
唯一的解藥在江沅芷手上,玉十一不知道江沅芷是如何弄來的,她隻知道,她不能讓雲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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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十一從九王爺傅珣風府上消失的那日,雲霖的病奇跡般好轉起來,他醒來第一句便問玉十一在哪,傅珣風沒敢昨兒夜裏玉十一留下一封信囑托他好好照顧拾春城的爺爺,然後便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第二。
傅珣風來勢洶洶,江沅芷卻一往深情,她近乎癡迷的看著傅珣風,她永遠記得很多年前的那個夏夜,微醺的傅珣風從高牆外一個翻飛落在了她家的後湖裏,他著了身素雅的錦衣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對月舞劍,像極了九上的謫仙。
彼時江沅芷年傅還,卻懂得了什麽叫心上人,她一直以為那月光下的人是從伴她長大的雲霖。
隨著年傅一長大,江沅芷終於驚覺自己似乎弄錯了,雲霖隻會書,不會舞劍,可這並不妨礙她繼續喜歡雲霖,她甚至在雲霖上京考取功名時怕他路上遇著難處,於是女扮男裝跟著他出了門。
到了京城,待江沅芷再次見到傅珣風的時候,年少的那點兒喜歡都化作了驚喜,她想,那人是裝點她夢境的美好,不求擁有,但求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