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玉十一微微低著頭恭恭敬敬地站在屏風外，她的十個師兄都被染蘇放下人間去曆練了，隻有她被染蘇留在身邊。
聽玉十一老君來了，原本斜臥在軟塌上嗑瓜子的染蘇頓了頓翻話本子的手，緊接著她唇邊揚了一抹戲謔的弧度：“來者是客，既然來了，就先給他上壺茶讓他好好坐坐吧，老家夥大老遠來，可不能渴著他。”
聽“老家夥”三個字從染蘇嘴裏出來，玉十一交握在腹前的雙手不由地抖了抖，放眼這六界，敢如此對待君的怕也就隻有她的師父了。
玉十一領了命緩緩地退了出去，心想著該如何給老君上茶才能不讓老君察覺出來師父這是有意在怠慢他人家。
但老君是何許人也，看見玉十一捧著茶出來的那刻他便什麽都明了了，毫不誇張，玉十一甚至看見老君嘴邊的胡子抖了又抖，就在她以為老君要拂袖而去時，沒成想對方竟然深吸一口氣一雙手穩穩地接過了茶杯。
老君在前殿這一等就是三三夜，期間老君一句話沒，大有要將這前殿坐穿也要等染蘇相見的意思，弄得玉十一每回從前殿過的時候都得硬著頭皮上前給對方添茶，偶爾還得問一問對方餓不餓，可這話一出口老君便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她，於是玉十一瞬間反應過來，她忘了，這些仙啊神啊的，都不需要吃飯的，不像她，一介樹妖，跟著染蘇兩百多年了，連辟穀都是前幾才學會的，眼下還沒適應自己已經不需要吃食，想來她著實是不爭氣。
雖然玉十一並不曉得自己的師父與族究竟有什麽過節，但玉十一覺得她的師父其實並沒有想要拒絕老君的求援，否則依著她對染蘇的了解，這位三十三重唯一的女上神在知道老君來找她的時候就該斬釘截鐵地對老君下逐客令了，而不是讓老君巴巴地等在此處。
玉十一猜，其實她的師父隻是給自己找個台階下罷了。
而事實證明，玉十一猜的不錯，就在老君等在殿外即將第四的時候，染蘇叫玉十一給老君帶了句話。
“君，師父您的來意她都知道，師父讓您先回去，這件事她答應了。”
前殿，玉十一將染蘇的話帶給了老君，老君聽了這消息一張鐵青的臉終於緩和了些，連帶著他整個人都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盡管老君還想同玉十一問些什麽，可他是了解染蘇的，這人做事全有自己的一套，也鮮少與人商量什麽主意，既然對方不肯透露接下來的打算，老君想了想便也不再多問，畢竟他心知肚明染蘇能夠答應幫一把族，這已經算是她大度了。
老君走後染蘇將玉十一叫到跟前把一塊蘇玉送給了玉十一，玉十一不解，問她：“師父，你送我塊玉做什麽？”
聞言，染蘇頂不好意思地笑笑，隨即道：“來慚愧，你跟著為師這樣久了為師卻沒怎麽教你本事，倒是耽誤了你一些，你雖然不，但為師知道，你的那些師兄們對於我收你為徒這事很是介意，他們不敢在我麵前造次，便常常欺負你。”
到這染蘇頓了頓，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就在她準備轉移話題的時候，卻不想一向乖巧聽話的徒弟竟然委屈巴巴地看著她，道：“原來師父都是知道這些事情的，我.……我還以為……以為你不知道。”
玉十一結結巴巴地一句話完再無旁的話，但那後頭的意思染蘇卻是懂的，她知道自己的徒弟大概是在想她明明知道自己受了欺負卻從不替她做些什麽，些什麽。
對於這件事染蘇好好地反省了一下自己，畢竟人是她帶回來的，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因為染蘇心裏已經有了別的主意。
玉十一並不知道染蘇給她的這塊玉可不是什麽普通珠寶，這塊玉是當初染蘇曆劫成上神的時候北海的一位世外仙翁送給她的賀禮，那仙翁雖一生都未曾飛升上神，可他的畢生所學都被他藏在這塊玉裏頭了。
當然了，這樣的大事情染蘇也是在仙翁元歸以後她才知道的，至於對方為何送她這樣一份大禮，染蘇想破了腦袋也沒能想明白，後來她也就索性不想了。
收回自己的思緒，染蘇看著玉十一不解的樣子，想了想，道：“這塊玉是為師的一個朋友送給為師的，為師想著，你跟著我這樣久了我卻沒教會你什麽好本領，現如今為師要出遠門一趟，而你呢，得跟著你師兄們一起幫為師做件事。”
聽完染蘇最後一句話時，玉十一心裏頓時咯噔一聲，她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甚至往後退了兩步，隨即她一雙眼甚是驚恐的看著染蘇問道：“師父，你不會.……不會是想要我……那個妖魔兩界和族打架的事情吧？”
玉十一一句話結結巴巴地才完，看上去確實是害怕了。
見著玉十一這般反應，染蘇嘖了一聲，誆哄道：“十一，你別害怕啊，你放心，為師絕不讓你們打無準備的架，你看為師這不是給你準備了好東西麽？”
盡管染蘇那玉是個好東西，可玉十一明顯不相信，一來她實在太了解自己的這個師父了，別人都道三十三重的染蘇上神如何如何，但隻有玉十一知道，她的這個師父在不靠譜這件事上從來就沒輸過，是以玉十一還是猶豫著退縮著不願意從染蘇手上接過那塊蘇玉。
聰明的玉十一決定先轉移話題，她一雙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轉而同染蘇問道：“師父，您要去哪啊？”
聽染蘇的意思這回並不打算帶上自己一起，玉十一便隱隱地感覺到有哪裏不對勁，從前的時候染蘇無論去哪都帶著她，是以玉十一親眼見證了這位身份尊貴的三十三重上神幹下了不少荒唐事兒。
“我……為師去哪還得向你交代嗎？總而言之，這玉你好好拿著，不要被你的師兄們知道了，等會你去通聽台上跟你師兄們傳個話，叫他們速速回來見我，行了，別問那麽多了，去吧。”
完染蘇便迅速閃身消失不見了，像是生怕被玉十一逮著問出點什麽似的。
於是玉十一欲哭無淚的看著自己手中的蘇玉，心裏一片戚戚然，這兩百多年她跟著染蘇是學習仙術秘法，其實全被染蘇拉著她吃喝玩樂了，這下要上戰場了，師父居然將她推出去，這日子可還怎麽過啊。
癟著嘴，忍著心酸，玉十一一路心不在焉地到了通聽台將染蘇的話帶給了十個師兄，叫他們速速回三十三重。
當大師兄狄淵領著一眾師弟回來的時候，剛一踏進染蘇殿門外的院落便看見他們的師妹一個人跪在台階下眼淚汪汪的朝著染蘇的寢殿磕頭。
見著這情形，狄淵還以為染蘇出什麽事了，忙不迭上前同玉十一問道：“十一，你這是做什麽？師父呢？”
要這是個師兄裏頭有一個對玉十一還算稍微關切的那便隻有狄淵了。
當玉十一知道染蘇要將她派出去摻和妖魔兩界和族的事情時，玉十一一顆心已經涼了一半，在玉十一的念頭裏，這無異於讓她去送死，這要是換了旁人也算罷了，玉十一必定是不肯的，可這個人是染蘇，是救她性命又將她帶回三十三重收她為徒的染蘇，她本就欠著染蘇一條命，想來如今也是時候該還了。
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滴，玉十一將頭埋的更低了，她聲地同狄淵道：“大師兄，我沒事，你快帶著其他師兄們進去吧，師父在裏麵等你們呢。”完玉十一便起身走了。
大殿裏。
“請師父安。”
狄淵領著一眾師弟們恭恭敬敬地跪在堂下，座上的染蘇慢悠悠地將自己的視線從新塗的豆蔻紅指甲上移開，再慢悠悠地看向底下的眾人，片刻後好聽地女音在大殿裏響起：“都起來吧。”
“謝師父。”
於是又一眾齊刷刷地站起身來。
打了個嗬欠，染蘇一轉眼便化作了一縷煙躥到了十個徒弟中間，轉瞬又幻了人形出來，不過好在這些人也並不慌亂，大抵是已經習慣染蘇的行事作風了。
“不知師父召我們師兄弟回來有何事吩咐？”
一旁的狄淵看著染蘇問道。
聞言，染蘇便也幹脆開門見山地同眾人道：“你們呢都是為師千挑萬選出來的徒弟，為師相信，你們都與為師一樣心係六界安危，念萬靈平康，前幾老君來求為師，至於是什麽事想必你們也是清楚的，為師教了你們這樣久，也是時候看看成果了。”
“請師父放心，徒兒們必定不負師父厚望。”
盡管染蘇這個師父沒把話沒透，可徒弟們卻是懂的，妖魔兩界聯手與族為難，攪得六界不安，神仙打架，凡人受罪。
徒弟們領了命就要離去，染蘇卻將狄淵一人留了下來，是有點事要與他交代一聲。
待眾人都走了，偌大的宮殿裏隻剩下狄淵與染蘇時，狄淵終於忍不住同染蘇問道：“師父，十一她怎麽了？我剛回來的時候看見她跪在你門口正掉著淚呢，師父，是不是十一做錯什麽事情惹你生氣了？”
一聽狄淵玉十一掉了眼淚，染蘇的神色變了變，不過下一秒她便又恢複了無事的模樣，笑道：“我打算讓十一這次跟著你們一起，她以往都是在我身邊，從未曆過什麽事情，方才我與她了，怕是她在擔心，為師將你留下來，也是為了這件事。”
狄淵大概已經明白了染蘇的意思，不過他還是問了一句：“師父是想要我帶著十一，對嗎？”
聞言，染蘇點點頭：“十一沒見過什麽大場麵，這兩百多年為師也沒教過她什麽大的本事，眼下有個重要的事情為師須得出趟遠門不便帶著十一，況且為師也不能永遠帶著她，所以我想借著這次機會讓十一跟著你也算是讓她有個經驗。”
狄淵明了，應道：“師父放心，徒兒一定會保護好師妹。”
染蘇衝著狄淵笑了笑：“有你在，師父自然是放心的，記住，不能讓十一受傷了。”
“是，師父。”
染蘇找到玉十一的時候，玉十一又在雲生處的山巔上化出了原形，一棵綠油油的滿是樹葉子的高大喬木靜靜地佇立在簇，就算有風吹過，那樹上的樹葉子也仍舊紋絲不動，每當這個時候染蘇就知道她的徒弟玉十一不高興了。
乘著風而來，染蘇一襲淺粉色的長衫襦裙衣袂翩翩地緩緩落在樹下，舉手投足間皆是掩不住的風情，目光落在徒弟身上，染蘇一雙細長的鳳眼裏裝了七分的笑意，旋即她一扭身便化作了一陣風轉眼愜意地躺在樹幹上眯著眼納涼。
就在玉十一以為染蘇會像從前一樣睡著的時候，染蘇卻忽而出聲同她問道：“十一，你是在生師父的氣嗎？”
聞言，玉十一一顆心抖了抖，她倒不是因為別的，就是覺得自己身為染蘇的徒弟，染蘇又對她這樣好，她是沒有資格生氣的，況且她也永遠不會生染蘇的氣。
於是玉十一話的時候都變得有些惶恐起來。
“師父，徒兒沒有生氣，師父待徒兒的好徒兒無以為報，又怎麽會生師父的氣。徒兒隻是想自己在這山巔上吹吹風。”
染蘇自然是信玉十一的，她也是了解玉十一的，她這個徒弟對旁人怎樣她雖不知道，可對她卻從來都極為順從乖巧，故此方才那句不過是染蘇逗玉十一的，不過不生氣不代表玉十一就明白了染蘇的心意。
於是染蘇決定旁敲側擊的同玉十一一。
“十一，如果有一師父離開你了，你自己有什麽打算嗎？”
染蘇這話來的十分突兀，叫玉十一半點準備都沒有，畢竟在玉十一的念頭裏，從染蘇將她帶回三十三重收她為徒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要同染蘇分開。
一聽染蘇離開的話，玉十一著了急，她本想立馬變回人形同染蘇好好問問，可念著染蘇在她的枝幹上躺著，玉十一又隻好忍著焦急愈發委屈巴巴地同染蘇問道：“師父為何要離開我？是十一哪裏做的不好嗎？師父，你……你是不是不要十一了？”
依著十一的年紀算來，她如今的歲齡也不過將將是人間二八年華的丫頭，她在心裏待染蘇是師父更是親人，所以才一聽見染蘇的話就慌了神。
染蘇見不得玉十一難過，她連忙溫聲道：“十一這麽可愛，師父怎麽會不要你呢？等這回你同你的師兄們回來後，師父有事須得出遠門一趟，你也知道，如今六界不安穩，為師又是這地間的神，自然得忙些，往後少不得遇著事須得與你分開，所以這回為師讓你大師兄帶著你去曆曆事，免得將來師父不在你身邊你一個人不好對付，這次就當是提前練練你了，為師知道你靈法低微，但你不用害怕，為師給你的蘇玉會保護你的，還有你大師兄，我同他了，他也會保護你的。”
於是就這樣，在玉十一毫無防備的時候她被染蘇推出了三十三重，彼時的玉十一隻真當染蘇是想要放她離開曆練一番，卻不想她與染蘇這一別，再見時已是滄海桑田。
狄淵領了染蘇的命令自然處處照顧玉十一，就連他帶著眾師弟們去摸查妖界與魔界的消息時都將玉十一妥帖的帶在了自己身邊。
他們兵分兩路，想要一舉奪下陰陽珠，眼下正潛伏在妖族與魔界外麵，而今晚上便是他們約定好的動手的日子。
魔界拿著陽珠，妖族有陰珠，狄淵帶著玉十一以及師弟五六還有八為一隊守隱藏在魔界的入口，他們都打聽好了，今晚上是魔界為三大魔將慶功的日子，屆時場麵熱鬧非凡，這正是他們最好的機會。
“十一，等會進去了你不要亂跑，一定要緊跟著我，這裏比不得其他地方，你要是不心被發現，可就糟糕了。”
狄淵密切地注意著自己視線範圍內的一切，當他瞥見自己身旁的玉十一神情呆滯的時候他不由地擔憂起來，原本他是想嚇唬一下玉十一，想跟她如果不心被發現了他才不會救她，可這話到了嘴邊狄淵瞅著玉十一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竟又一改話口將那話吞了回去。
玉十一頭一回遇著這樣大的事情，她本也不是個笨的，可到底是在三十三重的那兩百多年安逸久了，習慣了什麽事情都跟著染蘇，是以眼下這會她還沒反應過來，直到狄淵了這話與她聽，她才一顆心惶惶然又惶惶然。
於是她下意識攥緊烈淵的衣袖，一雙烏黑分明的眼睛巴巴地看著狄淵，點零頭，道：“大師兄，你放心吧，我一定不會拖累大家的。”
這麽著，玉十一在心中暗自下定了決心，雖她修為淺薄，法力尚低，但好歹也是三十三重上神染蘇的徒弟，就是拚了命，她也絕不給大家添麻煩。
這回奪取陰陽珠是件非同可的事情，狄淵雖然早已在心中想了千萬遍今日行動的細節與突然意外，可到底比不得事發突然，按照他的計劃，玉十一會留在門口接應他們，而其他的師弟則跟著他一同趁著魔族慶典時混進大殿去。
那陽珠狄淵事先已經打探過了，就被魔尊供奉在大殿的中央，屆時隻要其他的師弟們纏住魔尊和其他幾個魔將，他便可以趁機出手將陽珠拿下，再帶著人從魔族撤離，他們的最終目標隻有一個——將陽珠從魔尊手上奪過來，而狄淵之所以敢如此犯險，大抵是因為他料想到魔族和妖族怎麽都料不到在這個時候他們會出手。
正所謂攻其不備出其不意。
隻是狄淵怎麽都沒有想到，所有事情就差最後一步成功的時候，他的師妹玉十一卻讓這一切功虧一簣了。
當時他帶著五六還有八在大殿裏與魔尊魔將打的難分難舍，就在他用一個移形換影躲過魔尊的噬劍，朝著陽珠飛奔而去的時候，魔尊先他一步察覺出了他的心思，竟將手中的劍器一揮，把陽珠從大殿中央打落了下來。
陽珠移位，狄淵與魔尊紛紛湧了上去，都拿了拚命的力氣想要先對方一步，可就在下一秒，那原本飛竄的陽珠不知怎麽就朝著殿門前喝的醉醺醺的魔王之子雲霖的口中奔了去。
來也巧，雲霖原是一向不關心這些事情的，方才他在後園裏喝的正高興時突然就聽到前殿裏一陣打鬧的聲音，酒意上了頭，雲霖來了興趣，跌跌撞撞地就往前頭大殿裏跑了來。
雲霖是魔王唯一的兒子，與魔王不一樣的是，魔子雲霖對打打殺殺的事情一向沒什麽興趣，他生一副好嗓音，喜好一切美麗的事物，對妖族公主媚鴻因著一支流紗舞一見傾心，不過公主媚鴻好像並不大待見雲霖。
而更巧的是在約莫兩刻鍾前，玉十一因為差點被魔族的人識破身份而不得不倉皇躲藏，陰差陽錯的就到了魔子雲霖喝酒的後院。
當時雲霖已經喝的微醺，玉十一是先聽見這饒歌聲後才見到的人。
她在三十三重的時候旁的沒多幹，可這絲竹之聲卻同她的師父染蘇一起浸略了不少，可當雲霖那如同清白的雲一樣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時，她幾乎是怔在了原地，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比絲竹更悅耳的聲音。
再後來，玉十一不心弄響了身邊的雜草，就這麽被雲霖發現了。
雖早已聽聞魔尊有個不成器的兒子，可玉十一怎麽都想不到“不成器”三個字可以用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她自三十三重而來，見過的好皮囊無數，但像雲霖這般輕易就奪了她所有目光的卻是頭一個。
玉十一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她在腦海裏想了許久都沒能找出一個詞可以用來形容雲霖，但最後她還是勉強找了個詞——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