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靈車
陸緣叄在洗手間楞了好一會後,才推門走了出來。
陸緣叄住在別墅的二樓,兩位老人年紀大了,住在一樓。
從廁所出門走過二樓的長廊,可以看見兩邊的牆壁掛滿了二老的照片。
陸緣叄看著這些黑白和彩色的照片,彷彿看見了老人們所經歷過的青春和崢嶸歲月。
據說陸重山年輕的時候是個小有名氣軍閥,做過山大王,也打過日本人,在過去也是被江湖人稱作陸九爺的響噹噹地一號人物。
這些照片中比較老的黑白照片有霍笙和陸重山年輕時候的合照。
穿著軍裝的陸重山英俊威武,穿著旗袍的霍笙美艷動人,男帥女美。
還有一些老照片老人並沒有多說,都是陸重山和很多穿著不同服飾之人的合照。
談及當年的風光,老人總是興高采烈的開頭,一臉黯然的結尾。
沒有人知道風光一時的陸九爺是怎麼斷了雙腿,帶著沒了舌頭的戲魁霍笙退隱江湖的。
就連老人自己也在迴避這個話題,用老人常用的話來說:
「當年的事已經過去了,有些東西只能帶進墳墓里,說出來會連累子孫和後人。」
老人是這樣認為的,也是這樣做的。
路緣叄可以看見老人時常看著他收藏的那些古董和老舊物品發獃,其中蘊含的那些滋味,恐怕只有無法言語的霍笙能夠明白。
「陸爺爺早啊。」
陸緣叄在下樓梯的過程中看見了正在大廳喂狗的陸重山,扶著樓梯把手打了一聲招呼。
「哎,小叄今天起的挺早啊。」
陸重山摸了摸豆豆的頭,滿是褶子的臉看向陸緣叄笑成了一朵花。
「是啊,挺早。」陸緣叄心理哈哈道我哪天起的不早,「聽說英叔今天回來吃飯?」
陸重山雖然已經快一百歲了,但在某些方面還是像孩子一樣。
而陸緣叄因為某些不知道的原因,不能關燈睡覺,極度厭惡在黑暗中睡眠。
除此之外,陸緣叄還對某些單一頻露的金屬音極其敏感。
有一次陸緣叄路過街道的裝修隊旁,那裝修的鎚子聲一響,陸直接趴在地上打滾,嚇了周圍的人一跳。
「是啊,那死孩子天天神神鬼鬼的不知道忙些什麼東西,今天可算捨得回來了。」
陸重山笑著回道。
陸劍英是老人的親孫子,現在已經近四十歲了,陸緣叄說是叫叔,其實身份尷尬的很。
陸緣叄從九年前認識的英叔就非常的忙,一年到頭能回家裡的次數用手都能數過來,不過每次回家都會帶一些讓兩老一小開心的小物品,也算是個有心的人。
「哎,能回來一趟就好了。」
陸緣叄也摸了摸豆豆的頭。「不過英叔最近好像有點變了,好像沒以前那麼.……恩,表情那麼僵硬了。」
陸緣叄說罷,就拉下了臉,模仿起了陸劍英那標誌性的表情,逗的陸重山哈哈大笑。
陸劍英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從陸緣叄認識到現在,笑的次數不超過三次。
「劍英這孩子一直因為劍霞的事情過不去,不過他最近能走出來也算是了了他這個心結。」
陸劍霞是陸劍英的父親,也就是陸重山的兒子,據說是二十多年前在燭灣探險隊中遇難,陸劍英一直在為事此耿耿於懷。
「來,小叄,陪爺爺整一盤。」
陸重山手推著輪椅的輪子,和陸緣叄去往了收藏室的棋盤裡。
「爺爺,你不會還想耍賴吧?」
陸緣叄坐在了棋盤邊的座椅上,看著搓著手躍躍欲試的陸重山,有些擔憂的說道。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怎麼會呢。」
陸重山一邊擺著棋子,一邊笑著回道。
陸緣叄九年前被收養在陸重山家中,有關生活常識性的東西一片空白,幾乎沒有。
但有關文學和下棋之類的方面,卻厲害的嚇人。
陸重山自認活了個把世紀了,卻還下不過今年剛滿二十周歲的路緣叄。
而陸緣叄在上學的時候,他文史方面的知識已經達到了老師的級別,甚至猶有過之。
「哎,爺爺,今天該講靈車那個牌了。」
陸緣叄執紅棋,率先下出了第一步:「當頭炮。」
「好,好。我想想啊.……」
陸重山手裡把玩著自己最喜歡的一件舊物,看著棋盤,一心三用。
這枚舊物是一枚銹跡斑斑的硬幣,分為「玖」字的字面和一個異常模糊的人頭面。
「靈車呢,說白了就是辦白事,開車給人家送棺材和紙貨的。」
陸重山緩緩的開始講述起了靈車的故事的同時,手裡動作也沒停下。「跳馬,吃你的卒。」
「然後呢,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陸緣叄想起了森羅牌靈車的圖畫:
黑漆漆的墨色背景里,滿天都是飛舞的紙錢,一個拉著棺材的板車在紙人的簇擁下的行進著。
「按理說這時候不應該有個傳統的打油詩嗎?」
陸緣叄心裡知道接下來才是重頭戲,不過還是嘴上催了催。「中計了吧,你馬沒了。」
「雖然沒問題,但這話總是聽起來怪怪的……」
陸重山拋玩著那個硬幣,「咳咳,別急啊。這靈車送到地方前和地方后,都是有講究的吶。」
陸重山又慢吞吞的挪了下自己的車。
「有道言,弔孝手拿紙和錢,邁步走到那靈車前。供閻鬼,草紙錢。供車前,插蠟研,一對壽蠟著得前。」
「這靈車開起來的時候啊,那可就是生人勿進。這靈車一旦開起來,那周圍送葬的可就不都是活人了。」
「所以啊,如果想要在開車的時候接近棺材,祭奠亡人,就一定要拿上紙錢,這是第一步。」
「第二步嘛,想要表達這個意思,就一定要給棺車兩邊點上蠟燭,最好是一對。」
「哎,吃你的炮。」
陸重山停頓了一下。
「那如果不點蠟燭,拿了紙錢就到棺材那看一眼呢?」
陸緣叄好奇的問道,「我用我的炮吃你的炮。」
「紙金棺,亮又鮮,裝得亡人在裡邊。」
「知道為啥叫紙金棺不?那棺材上貼的都是金紙錢,你用那草紙錢只能供供車外的那些小鬼,正主看不上你那點玩意。」
「棺材里,手鉗纏。棺材外,金銀山。棺里棺外隔層山。」
「而且我聽說,你要是不點蠟燭,被棺里那雙手弄進去,就別想出來了。」
陸重山又動了下自己的馬。
「啊?這麼嚇人?」
陸緣叄心道這年頭給的錢少還得被拉進去陪葬,真是世風日下,「這是靈車開動的時候,開動前或者開完了呢?有啥危險嗎?」
「靈棚高搭三尺天,紙人紙馬半邊煙。紙錢化作白紙鳶,血淚染成紅杜鵑。」
「開完了之後就是靈堂擺著了,這時候這些紙人就排在棺材兩邊。等紙錢變成紙鳶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會流下血淚。」
「反正等棺材到靈堂了,離遠點吧,據說在屋裡和屋外的人全都流下了血淚。」
「血淚知道啥意思吧?這是委婉的說法,說白了就是都陪裡邊那位下去了。」
「開動前倒是沒啥……」
「哎!跳馬,將軍。」
陸重山講到一半突然高興的吼了一聲。
「你又趁我聽得入迷的時候半路動我棋了吧,你這老賊。」
陸緣叄看著自己莫名其妙移動一個格子的老帥,哭笑不得的說道。
「沒有沒有,你記錯了。」
陸重山笑呵呵的辯解了一句。「哎,我想起來了,開車前好像有這麼一段。」
陸重山摸了摸下巴上的鬍子,眼睛迷離的回想了一陣。
「靈車動,靈車搖,黑塵路上那個人鬼瞧。不要逃也不要瞧,黑塵路旁是人走聊。」
「恩……這段距離別的部分時間不遠,甚至可以說是最近了,但是這個東西是那人最近才編的。」
「我年輕的時候根本沒有這些說道,那時候靈車就中后這兩段。」
「具體就是這條黑色塵土組成的路,是人和鬼的分界點,你只要閉上眼睛跨過去就好了。」
「應該是這個意思吧。」
「大概。」
陸重山撓了撓頭,有些不自信的說道。
「沒事,爺爺。年紀這麼大了忘點東西很正常,不丟人。」
陸緣叄似乎還在因為剛才陸重山耍賴的事情耿耿於懷。
「老頭我記性好的很呢,你這混小子。」
陸重山大笑了起來。
事實上老人的記憶真的很好,無論多久前的事情,只要屬於可以說的範圍,都能立刻帶著細節完全複述一遍。
想到之前老人打盹的時候因為說著有關過去的胡話而驚醒,陸緣叄說不清這是一種能力還是一種悲哀。
「爺爺,你給我講的這些事情,都是真實存在的嗎?」
陸緣叄站起了身,掃視著擺在木柜上的十張森羅牌,腦中回想起了那些屬於它們的故事。
「信則有,不信則靈吶。爺爺現在給你講的都是些打趣的東西,你要是真信就真有咯。」
陸重山把玩著手裡的硬幣,笑呵呵的回道。
「我記得爺爺不是說過這些森羅牌都是有原型的嗎?」
陸緣叄看著那個名字叫做愚公的森羅牌,想起了爺爺在講述屬於它的故事的時候那眉飛色舞的樣子。
愚公,畫的是山路上一個躬腰走路的人,背後有一個形似棺材的黑色輪廓,前面是一座高山。
據說,愚公的原型就是陸重山的家族。
「一重山是那一重棺,平南的陸家可搬山。」
這是老人當時唱起的山歌,陸緣叄當時還挺奇怪,好好的軍閥大佬怎麼變成挑夫了?
「哎,這都是些過去的老黃曆啦,再扯也沒什麼意思。」
陸重山的手停止了把玩硬幣,轉而有節奏的敲擊著棋盤。
「那時候江湖上傳著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隱名。」
「比如我跟你說過的,咱在道上被尊稱那麼一聲陸九爺,其實根本不是我在我家排什麼老九,也不是什麼我當時手下的綜合實力排第九,而是在明面下的那麼個身份。」
「之所以叫陸九爺,是因為在當時公認的十個話事人里,我是第九人。」
「唉,說著風光,實際上嘛,漬。」
陸重山說到末處,摸著自己的斷腿,沒有繼續說下去。
「話事人?黑社會嗎?」
陸緣叄心道明面上說不了是什麼鬼,便有些奇怪的問道。
「也可以這麼理解。」
陸重山說道。「當時真正能決定這個世界亂不亂的,不是那些有多少槍、人的土皇帝和軍爺,而是那麼不能見光的十個話事人。」
「啊?這麼狠嗎?」
陸緣叄嚴重懷疑老人在扯牛的那啥,「爺爺的意思是這些森羅牌的原型,就是你們這十個玄乎其玄的鬼故事主角?」
「我可沒說哦,這都是你自己說的。」
老人笑呵呵的擺了擺手,想要抽條煙,卻發現煙盒已經空了。
「去,給爺爺買條煙去。今天老太婆不在,可得爽一下子。」
陸重山砸了砸嘴,有些猥瑣的說道。
「還是那個牌子唄?」
陸緣叄心道等霍奶奶回來聞到煙味不弄死你。
「對,多買幾條,今個咱就把這幾天的全給抽回來。」
陸緣叄給了這個老煙鬼加老頑童一個白眼,轉身走出了別墅,朝這條街的小賣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