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骨琴

  骨琴

  窗外的風幾千年如一日呼嘯著裹挾著雪粒敲打著窗子,地處極北的魔黨選擇了這裏作為自己的領地,因為這裏更適宜血族生存。冬日漫長寒冷,夏日卻十分短暫涼爽,被巨大結界包裹的血族世界阻隔了那些可以殺死血族的陽光。本已處於極北之地的魔黨,而這裏更是魔黨的北部邊緣地帶——阿萊斯軍事學院,由統治魔黨的阿萊斯家族創立的軍事學院,這裏也是魔黨裏唯一允許下層血族進入政界的快速通道,當然這裏的訓練極其嚴格,死亡率也是很高,並不是每一個人都願意通過這種渠道進入更好的世界。


  不算太大的寢室裏放著兩張床,整潔的有些不似有人住,陳設極其簡單,簡單的又有些不像是兩個女人的居所。左手邊的單人床斜倚著一個女人,一身深藍色軍裝因著沒有腰帶的束縛而顯得略有寬鬆,棕色皮質腰帶折成兩折放在一旁,軍帽則剛好蓋住腰帶的帶扣,一雙黑色軍靴也是整齊的擺在床下,她以如此慵懶的姿勢倚在床上還能保持軍裝一絲不苟,隻是沒有束發栗色發絲有些淩亂,隨意的搭在肩上,她微微動了下窗簾,讓外麵的天光進來些許,如此照亮了她的臉龐,及其精巧的一張小臉,蒼白而又微微透明的皮膚襯著一雙水藍色的眼睛,算不得驚豔和妖嬈,卻想讓人一看再看,她的手裏舉著一本書,更準確的說那是一本極其古舊的日記,因為這些勉強稱得上是日記的東西因為失去裝訂線的束縛隻剩下散亂的紙頁,女人仔細的讀著這些泛黃的紙頁,讀的認真,時而微微的彎一下嘴角算是在笑。


  可惜這種好時光總是短暫的,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女人站起來,低聲說了句,“進來。”


  進來的是個下級的學員,行了個軍禮恭恭敬敬:“莫洛長官,請您去趟院長辦公室。”


  她任命般的揉了揉眉心,“好,我知道了。”該來的總是要來。


  整理再三的軍裝甚至連褶皺都是精心整理過的,把腰間的腰帶又紮緊了一公分,紮起隨意披散的頭發,甚至掖好耳邊的碎發,壓上軍帽,頎長的身材被紮進的腰帶顯出腰身,走出了房門。


  敲門三聲之後看見了熟悉的背影,自從上次那次慘無人道的虐打,莫洛有一年半未見過這熟悉的背影了,本想至少有兩年可以不見這個令人顫抖的背影,若是自己死在人界也許就可以永遠不見,她不想刻意的有自殺行為或是叛逃但若是有機會她也不會拒絕,不過相見也好,至少可以有個紀念的理由,畢竟是生養了自己二十多年的父親。三天前她通過了學院裏最後的測試,成為了最後活下來的四人之一,明日她就要動身前往另一個她隻從課本上學到的地方——屬於人類的世界。


  對著那個對她來說冷峻高大絲毫沒有任何溫度的背影恭恭敬敬行個軍禮,既是他背對著她她也依舊不會對姿勢有任何的懈怠,“屬下參見大人。”語氣滿是疏遠和陌生,完完全全的遵照軍事學院裏一個實習軍官參見上司的禮節,很難有人能夠想到站在這裏的是她的父親,當然也是魔黨的領袖伊利亞德。


  那個高大的背影也沒回頭,依舊背著手。


  “不回阿萊斯,等著我來找你嗎?”那個背影的話依舊冰冷,簡單的問句令莫洛的心微微顫了一下,伊利亞德的問句總是如此直接的揭穿她的心思。


  “屬下不敢,隻是學院裏有事沒處理好,不能回去。”莫洛挺直身子雙手規矩的放在兩側,穩下心思專注的回答問題。


  “你是不能?還是不願意?”顯然不相信莫洛這句搪塞,問話也更佳直接。


  莫洛不說話,心下卻顫抖了幾分,顯然默認自己不願意回去這件事,自己不回去,您不是也找上門來了?


  “屬下不敢。”莫洛模棱兩可的答一句,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敢些什麽,抬頭卻又撞上伊利亞德回過身來的冰冷的眼神,她穩住輕輕顫抖的身體,放佛背上還有未好的傷口,盡管那已經愈合的完全看不出痕跡。


  “拿著這個。”伊利亞德左手手心出現一個白色的骨製物,遞給了她。


  莫洛接了下來,低頭一看竟然是——骨琴。


  血族13聖器之一,怎麽用伊利亞德早就教過了,用自己的血喂它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使對手乏力,成為主人的骨甲,並且保護主人心髒。雖是十三聖器之末,不過去人類世界足夠了。


  “屬下不敢。”莫洛也足夠直接,聖器的價值她明白,一旦弄丟了倒黴的可是自己,不需要任何的考慮,直接雙手捧著骨琴然後呈上。


  “命令。”自然是不容置疑。


  “……是。”


  或許你隻是想找個機會懲罰我吧,已經無所謂了。她暗暗想著。


  “十三聖器原本是各族聖物,現在散落在人界各處,這次去人界,留心聖器的下落。還有聖器的事情,保密。”同樣的水藍色眸子裏的擔憂稍縱即逝,恢複千年來不曾變過的冰冷。


  “對羅蘭呢?”


  “保密。”


  “可……”她稍有疑問,卻沒說出口。


  “沒有什麽可是,你隻能服從命令。”伊利亞德聲音依舊如此的令人不容置疑。


  “是。”


  “還有,最近人類那邊不太太平,你應該知道中立黨在東南邊境對我們的騷擾愈加頻繁,人類世界是中立黨的天下。”


  “屬下明白。中立黨要是想崛起聖器是捷徑,不過聖器對於任何黨派任何血族都是增強力量的捷徑,屬下會盡力。”她一口氣說完自己要說的話,覺得鬆了一口氣。


  “出去曆練,人界亂,自己小心點。”伊利亞德的聲音聽不出情緒,水藍色眼睛裏卻有一絲不明情緒的波動。


  莫洛垂下眼心裏歎了口氣,算了,你不是本就厭惡我,不在乎我,我在你眼中不過是一件工具,何必又跑來多此一舉。


  最後也隻能是訓練好的一句:“是,屬下知道了。”


  走到門邊,莫洛略略停下腳步,想回頭再看一眼那個等了好久的身影,終究是沒有勇氣。


  身後那雙水藍色眸子看著她略略停下的腳步,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但終究是沒有等到。


  回到寢室依舊是空蕩蕩的一片,於是反鎖了寢室門,食指指尖骨琴的琴弦上第四根琴弦滑動直至割破手指,血水順著琴弦滲進去把第四根琴弦全部染成紅色,隨即白色的骨琴開始狂亂的彈奏,發出及其恐怖的聲音,然後脫離了她的手心浮在手心之上,自顧自的開始無序的拆分又組合拆分又組合,發出的聲音不像是琴聲而像是磨牙一般,又或是挫骨的聲音,吱吱嘎嘎的響著,獨自一人時聽著有些駭人,不一會順著她手指的破口鑽了進去,很奇異的感覺,骨琴順著她全身血液鑽進去,仍舊發出拚接拆分的聲音,像是在組裝她全身的骨頭般,卻不疼,不一會發出哢噠的聲音,終於安靜下來,全身沒有任何異樣,她活動了一下四肢也不見有任何聲音發出,心想聖器果真是聖器還真是神奇,檢查了全身也不見任何異樣,隻是手指的破口處有一點白色的骨勾,十分隱蔽。她用拇指碰了碰這一點白色的小勾,伊利亞德曾說過那是琴尾是要將骨琴取出來的地方。稍微彎曲一下手指,微微有些僵硬,卻無大礙,終於放心下來。


  在這個時候響起了敲門聲,富有節奏和禮節的敲門聲極有辨認性,莫洛攏了下頭發,打開門,同樣身著一身藍色軍裝,同樣的一絲不苟,隻不過一張俊朗溫文的臉上看起來神色匆匆,似是在著急,不過她每一次看見他如同琥珀般的眸子他就會莫名安心,不過他的臉上極少出現這樣的神情,是羅蘭。


  如果硬要去說是青梅竹馬也可以,隻不過他比她大了快要三百歲,她算得青梅,他大概是個老竹馬。


  “回來了?”她依舊是如此淡漠,不見悲喜似的。


  “嗯。聽教官說大人來找過你,我怕……”羅蘭快速打量了她身上一遍,好在身上沒有帶傷。


  “沒事,大人隻是怕我惹禍罷了,沒什麽。”她淡淡的描述著,注意力不太集中似的看向別處。


  “沒事就好。”羅蘭鬆了口氣似的。


  打量她身體的時候羅蘭的眼睛略過她的手指一閃而過的白色,有一絲異樣,眼睛裏有一絲奇怪掠過,不過很快消失。


  “好好休息,明天就出發了。”他如同往日拍拍她的肩膀,“我走了。”


  才安靜沒多一會,門再次被打開,沒有敲門聲,莫洛坐在床上正在收拾東西,還未回身聽見聲音就知是誰。


  “莫洛,我回來了。”聲音清脆好聽,是同屋的多洛瑞絲。同樣的一襲軍裝,船型的軍帽壓不住她略有蓬亂的金發,就算是軍裝的束縛之下也很容易讓人聯想起這是一個被人嬌寵萬分的洋娃娃。


  “嗯。”聲音的主人也知莫洛清冷,也不在意她的冷淡,繼續說道,“我差點被爸爸的眼淚淹了,他一邊高興著說我竟然能通過測驗可以去人界了,感歎我竟然能活著通過測試,一邊又拉著我死活不讓我走,說人界危險,最近又不太平,要去求伊利亞德大人……”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麽似的,接著又說,“哦對我怎麽聽巴奈特說你去了院長辦公室?”她的話鋒轉的太快幾乎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多洛瑞絲記得上一次她去了院長辦公室,再出來就渾身是血,昏迷不醒。


  “沒事,伊利亞德隻不過來囑咐兩句,沒事的。”莫洛習慣了她這樣的思維跳躍,也知這是她這位女伴的可愛之處。


  “哦我的天,你沒事就好了。”


  “明天就出發了,也不過訓斥兩句,怎麽會真的帶傷出去。”她苦笑一聲,然後折好最後一件衣服放進箱子。


  “說的也是。”多洛瑞絲頓了頓,轉頭看到了她空蕩蕩的箱子,“你就帶這麽點東西?”


  “實在是沒什麽好帶的,帶幾件衣服就可以了。”莫洛轉頭看見門邊多洛瑞絲那個塞得有些過於豐富的箱子。


  多洛瑞絲不尷不尬的也看了一眼自己的箱子,又想起了什麽似的,“我其實有些擔心,我父親說的……”


  “說什麽?”


  “父親說人界的血族殺人不眨眼,都是中立黨的人,阿薩邁族和希太族都是殺手,我們萬一遇上怎麽辦……”


  “放心,在學院裏已經學了這麽多了,你不是還有巴奈特嗎?”


  多洛瑞絲大驚,“你怎麽知道?”


  “有點明顯。”莫洛拿起抽屜裏有些散落的日記本。


  “莫洛!你竟然也這樣?”多洛瑞絲顯然有點不習慣這樣的她。


  “好了,我的意思是說沒關係的,你連測驗都活著通過了,隻不過是短短六個月時間,這次人數也是最多的一次,羅蘭說人界也剛剛度過了瘟疫期沒有了之前的混亂,我們隻要小心一點,不會出什麽問題的。”


  “我還不是學院裏最弱的那個,不是因為我是私生女我怎會來這裏,我能通過測驗那還不是因為巴奈特救了我的命,不是他我早死在測驗場了。”多洛瑞絲歎了口氣。


  “無論如何……”莫洛用綁帶綁好那本幾近散架的本子放進口袋,扣好箱子把箱子放到門口,話還沒說完再回過身看見多洛瑞絲已經站起來,“幹嘛去?”


  多洛瑞絲甜甜一笑,“我去找巴奈特!”,就又風風火火的出去了。


  第二天出發日,莫洛、羅蘭、多洛瑞絲、巴奈特,隻有四人,但在阿萊斯軍事學院的曆史上也算是人數最多的一次,人數多那麽存活下來的機會就會更多。任務簡單至極,在人類世界呆六個月,不惹麻煩,能活著回來已屬不易,生死不論,若是一年之後能如約歸來學院便可畢業,若不能便在學院中除名,當作犧牲,異常殘酷。


  血族世界給了血族最完備的屏障,沒有陽光,終年霧氣,地處北方的魔黨更是風雪交加,夏天極短,這種天氣不適宜人類生存,對於血族而言卻是極好的環境。而人類世界則大為不同,有四季更有陽光,還有對於血族而言即是食物也是威脅的人類。


  血族世界已經高度發達,無論是在科技還是技術都領先於人類世界太多,人類世界還是混亂不堪,幾乎是疾病戰亂的代名詞,這種情況在最近幾年已經有所改觀,但是仍然無法擺脫血族對他們的刻板印象。真正遊蕩於人類世界的血族大多是新血族,甚至說不算是真正的血族更接近於人類口中的吸血鬼。貴族出身的血族是不願意來這樣一個世界的,盡管食物豐富,但是更加危險。各黨派都有大批血族在人類世界駐紮,維持血族於人類之間的和平共處。


  莫洛一行人從魔黨首都阿萊斯郊外的人類世界的邊界,從那裏乘船前往米斯特,那裏也是一個霧都,更加適應血族生存,也是血族曆練的必選之地,對於魔黨就隻有一個缺點米斯特所屬密黨管理,密黨在人類世界血族眾多,對於魔黨行動就要受限。從另一個方麵來說,密黨雖與魔黨既是同盟也是對立,但是密黨的包容性很高,所以米斯特也算是一個種族熔爐般的存在。


  莫洛他們準備了厚質的兜帽衣袍遮掩住自己與人類略有不同的容貌,同時也用來遮擋那要命的陽光。


  清晨時刻本應是躲在船艙中不得出,莫洛穿上黑袍兜帽,站在陰影中,看不清表情。


  羅蘭站在她身後,“回去吧,太陽就要出來了。”


  “不要緊的,我想看一眼日出。”


  “有些事本不該屬於你的,不應該去追的,就像這日出,本就與我們無關。”他的語氣一如平常,永遠真誠而謙遜。


  “若是窮盡一生去追尋屬於自己的陽光,怎麽樣?”她問道。


  “屬於自己的陽光?”羅蘭反問道,但很快繼續說道,“沒有這種東西,對於血族來說陽光隻能致命,沒有所屬。”


  “若我不怕?”


  “那就會死。”


  “我不怕死。”她小聲的說道,語氣裏卻滿是堅定,抬頭看到滾燙的紅日掙脫了海平線的束縛從海麵上跳脫出來,整片海麵撒金般燦爛,為世界帶來光明,壯觀非常,空氣中漂浮的細小粉塵都在在陽光下無所遁形,就好像大地上的所有生物在陽光下的樣子那麽肆意,她看得入迷。


  “我們是血族,生生世世都受詛咒,陽光對於我們來說隻是殺死我們的工具,其餘的你不該奢望。”羅蘭依舊如此說道。


  “真的好美。”她向前一步快要走出陰影,伸出手。


  “小心。”他驚叫。


  莫洛的手指剛剛觸碰到了一點陽光,就冒出了一點青煙,被羅蘭一把抓了回去,就那麽一瞬間他似乎觸碰到了什麽東西,但仔細一看卻什麽都沒有。


  “回去吧,你太任性了。”他收起疑惑,淡淡地說。


  “任性?我想做一個懂事的,順從的女兒,可是換來的是什麽結果,是鞭子,從小都有人告訴我你不準做這個你不準做那個,伊利亞德告訴我不準進母親房間,不準問為什麽,不準解釋,我生而為血族所以一輩子都要躲在黑暗中,有很多不該,我隻是想知道有些事為什麽會有這麽多不該的事情,為什麽所有的事情都由不得我來選擇呢?我不能選擇明天是否可以不用訓練,也不能選擇我可不可以來學院,更不能選擇……我的未來。”她神情激動,或許是受到著日出的感染,也隻是一瞬過後她的臉隱藏在兜帽的陰影中,是激動過後的失落和無奈。“莫洛,我們這種人怎麽會有自己的選擇呢?”


  “為什麽……”她低下頭默默的說。


  伸手將她額前的碎發撥開,握住她冰涼的手,露出他招牌的微笑輕輕說道,“沒關係的,一切都會變好,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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