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新仇舊恨
在容子鴻的床前,一小灘血跡並不醒目,然而雲嬈還是一眼就看到了。
寢殿中並無守候的內監,雲嬈不敢肯定,如果今日自己不來,容子鴻是否會暈倒而無人知曉。她不敢肯定,往日裏見到的容子鴻,那個至少看起來仍舊健康的容子鴻是否是精心裝扮過的。她顫抖的手摸著容子鴻的脈搏,那脈搏微軟無力,已幾乎是氣若遊絲。
她立即紮針行脈,好一番推拿,容子鴻才漸漸緩過氣來。
他在昏迷中好像有所覺察,低喃地喊了一聲:“陳嬈。”就緊緊抓著她的手不再放開。
雲嬈試著抽了抽,並未抽動,便不再隨意試探,由得他握著手指。容子鴻這才放了心,嘴角帶著笑意,陷入更沉的夢裏。
這一夜,雲嬈肯定了,若非她聽到容子鴻的真實身份闖入皇宮,容子鴻毒發,會悄無聲息的死在這個深夜,直到天蒙蒙亮才會被人發覺他的屍首。他是不是昏庸暴虐的君王,她一無所知,然而她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在屈辱中長大的孩子,命不久矣,然而有著常人無法可比的豁達。或許他早已經認命,或許他已變得什麽都不在乎,或許他天性如此,她不想去在乎,隻是想在他剩下的歲月中,平靜的陪伴他。
哪怕隻有一天了呢?
從這一天起,即吳山上的陳嬈消失了,趙國皇宮裏伺候容修燁的一個宮女失足落水,醒來之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她失蹤的消息七八天之後才輾轉傳到容子鴻的耳朵裏,當時,雲嬈就在容子鴻的身後伺候,見容子鴻的臉刷地變白,捂住嘴巴就劇烈的咳嗽起來,忙上前替他順氣。
容子鴻推開她,忽地又回身,仔細盯著她的容顏看了片刻,猛地伸手將她抱在了懷裏:“你不該來這裏。”
既被認了出來,雲嬈索性就承認了:“來都來了,要攆也晚了。不過,這裏該當比別院更安全吧?”
“怎舍得攆?”容子鴻輕輕地在她耳邊喃喃自語:“一輩子都舍不得的。”
雲嬈這一生,愛過鏢師唐葉,結果隻是飲恨離開;愛過武帝,最終以死相決;可眼前這個人,她說不清到底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但就是看不得他難過,看不得他受苦,看不得他傻氣……
她緊緊擁著容子鴻,心裏在想,這個人多半就是人們常說的劫數。
“你是怎麽認出我來的?”雲嬈委實好奇。她早就易了容貌,還刻意學習了這個叫必珠的宮女的言行舉止,怎麽還會被認出來?
“這宮裏的宮女太監,無人會在我病發時靠近我,更不會為我順氣。”容子鴻撫摸她的耳朵,靠近發際的那裏有一顆朱紅色小痣,他看多少次都不會厭倦:“他們都得了攝政王的吩咐,要讓我嚐盡世間苦楚。”
“攝政王要的隻是江山,給他,不可以嗎?”雲嬈不明白。
容子鴻笑道:“他如今是鎮國大將軍,又是攝政王,要江山是輕而易舉。他要的更是報複的kuai感。怪隻怪我長得像父皇,他一見到我,就滿懷仇恨。”
雲嬈便知他這些年過的是什麽日子,留下的心堅決起來,有些事就不能延後。
當天夜裏,雲嬈再次出宮,聯係了钜子令的守護人宮靈。宮靈前來覲見,按照她的吩咐,在別院外偽造了她被殺手殺死的假象,穆舒誌便不再疑心。雲嬈從此留在宮中,當值時陪著容子鴻,不當值時,也會悄悄潛進宮中,守在他身邊。
來年四月,容子鴻生辰那日,一切本該發生的事自然而然就發生了。
兩個心心相印的人卻不能廝守,容子鴻的毒發作越發的快,有時在她跟前都撐不住,會突然昏倒。而穆舒誌也不能再等了,他必須要在容子鴻毒發前除掉他,登上帝位。
在仲夏來臨時,穆舒誌終於發動了蓄謀已久的兵變。
叛兵直接殺入皇宮,禁軍打開皇城,不費一兵一卒,所有人棄械投降。喊殺聲傳入容子鴻的宮中,他隻是平靜的親了親雲嬈的嘴角,平靜得好像不是即將走上死路:“嬈兒,你即刻出宮去吧,終此一生,不要再回來。孩子……我無緣能見他一麵,也無法給他該有的保護,累你一生,不知你可曾後悔?”
“不!”雲嬈斬釘截鐵的望著他。
有這樣一個人,無論她以什麽麵目出現,他都能第一眼就認出來。有這樣一個人,愛她無關她的美貌。他是那樣好,唯一的不好,是他就要死了!
她最後一次建議,帶著微微懇求:“我可以帶你出宮,跟我走吧?”
“我若走了,穆舒誌日日不安,必定滿天下搜查,你們母子也不得安寧,我絕不願意看到。再說……”容子鴻深笑,眉眼宛如星月:“我以病死軀殼,騙得穆舒誌團團轉,也算是死得其所。”
雲嬈就不再多勸,這人看起來好說話,其實認定了什麽,都很難改變。
她生來剛強,唯有這一次,懦弱得不敢去看他如何赴死。她提前離宮,帶著腹中的骨肉,藏身於趙國,等待著命運對他最後的宣判。
第二天,容子鴻的消息就傳了出來,穆舒誌打到皇宮,不費一兵一卒,生擒了他,將他活活吊死在宗廟祠堂前的那株梧桐樹上。舉國上下,不見一片哀戚,人人拍手歡慶容子鴻的死亡,唯有她一個人淚落成珠。
容子鴻沒有子嗣,他的屍骨也無人收斂,在梧桐樹上掛了三天,屍臭難聞,被內監嫌惡地用一個布袋子裝了,丟在了垃圾堆裏,被負責運送的人拉了出去。
雲嬈將他的屍骨帶了回來,將他葬在了即吳山上,按照他的意願,找了個隱秘的地方,準備生下這個孩子。
這個時候,雲嬈需要人照顧,就把宮靈召喚在自己身邊。來年四月,她生下了一個健康的女嬰,出了月子,帶著女兒去他墳前祭掃了一番,就帶著孩子去了大魏。
沒想到,穆舒誌對於那個別院裏的女人一直耿耿於懷,一直派人監視著即吳山,她這一番祭掃,就是投了落網。她被人一路跟著到了大魏,宮靈幾次出手,穆舒誌卻總不死心,一心要這個孩子的性命。
直到進了墨門,穆舒誌的人再無下手的機會,雲嬈才稍稍喘了口氣。但隻要一有機會,穆舒誌就一定會卷土重來。
雲嬈這個時候就明白,她不死,孩子不死,穆家人就不會死心。他們做了壞事,總擔心會被揭發,要斬草除根,這個孩子無論如何不能在自己身邊長大。於是,她把孩子交給了宮靈,讓宮靈帶著她,找個可靠的人家寄養。而自己則是引著穆家所有的殺手團團轉,用容貌為代價,讓所有人相信,她是真的死了。
宮靈帶著孩子沒躲藏多久,就中了埋伏,宮靈九死一生之際,想起慕家,便將這孩子交給了慕家夫婦。
這個策略很有效,一直過了十多年,恐怕是雲歌越來越像當年的自己,才被人覺察出來,又重新引來追殺。
雲嬈說完這些,看向慕雲歌,眸中漸漸清亮,語氣也如泠泠山泉幽冷:“你的生父是誰,你已知曉。你雖隨了我的長相和脾性,但我仍希望你記住,咱們慧敏公主的血脈,素來是有恩必還,有仇必報。你父親身上背負著天大的冤屈,他雖已死,後人的詬罵卻不能讓他背負永生永世,你需想辦法告訴天下人,你父親是冤枉的!”
血脈的來源,縈繞在慕雲歌心頭的謎團終於被揭開。可這個謎團,卻帶給她更深、更沉的包袱。
她望著雲嬈的臉,那曾是名動江湖的第一美人,那曾是皇帝也為之傾倒的絕色容顏,可為了她,母親毫不猶豫的拋棄了!
她垂下眼眸,怪不得她一見到穆如煙,就整個人都不舒服,原來兩人之間並非僅僅是情敵,更是藏在血脈裏的宿敵。
魏時輕敲桌麵,慢慢地組織語言:“穆舒誌爭奪帝位是個有謀略的,可登基這些年,並無什麽作為不說,還隱約承襲了前朝風氣,奢靡享樂。這樣一想,雲夫人所說的關於前朝舊帝的事情真是千古奇冤。”
慕雲歌抬起眼簾,看了他一眼:“你有辦法?”
“這冤屈要是洗雪,必定是要穆舒誌承認,當年是他謀國篡位。他必定不允,不但不允,還會前方百計阻撓。要平反冤情,隻有一條路可走!”魏時看著慕雲歌的眼睛,一字一句說:“讓他不再是皇帝!”
“這個,很難……”慕之召沉吟:“畢竟,他如今已貴為天子。”
魏時輕笑:“很難,並非無路可走。”
慕雲歌深以為然,她初初重生的時候,也覺得什麽都很難,可如今一步步走來,再難的,不都辦成了嗎?
她相信魏時,相信自己,相信唐臨沂……如今有這樣一位深謀遠慮的母親雲嬈,她更是信心倍增!
雲嬈對這個準女婿早就考察多時,雖然他是自己厭恨的武帝之日,倒也不至於遷怒,聞言便問:“你倒是說說。”
“如何讓他不再是皇帝,其實很簡單。”魏時看向慕雲歌,輕笑:“讓雲歌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