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小時候
一開始,肚子隻是隱隱約約的不舒服,讓慕雲歌很是難受,下意識的握住了慕瑾然的手。
慕瑾然早就知道長姐即將臨盆,見了這情況,雖然嚇了一跳,倒也不是很慌張,忙扶住她問:“可是痛得厲害?我這就叫太醫進來!”’
慕雲歌點了頭,他就風一樣的跑出去了。
慕雲歌臨盆將近,太醫院的太醫都侯著呢,此時一傳喚,立即就過來了。梅少卿第一個到,打頭看了一下,便吩咐宮裏準備好東西。
佩蓮忙著去準備,佩青已經是掌宮,伶俐的讓人去通知魏時,還叫人去把肖氏也接了來。
魏時聽說慕雲歌肚子痛,忙丟下朝臣往中宮跑。
好一陣人仰馬翻,等魏時到時,慕雲歌已開始了陣痛。
她自己就是大夫,前世也生過孩子,自然知道,生孩子是個漫長的過程,可半點都急不得。陣痛一開始,便要配合著產婆,該休息休息,該用力用力。
不過,理論學得再好,經驗缺少也是廢的。等真正的痛開始時,那些個注意事項就忘了個精光。
魏時在外間聽得她痛呼,不管不顧的衝了進來。
恰在這時,一陣劇痛,幾乎將慕雲歌撕裂。
恍然間,魏時的臉在她眼前閃過,被她一把抓住。心中安穩了一下,可不知為什麽,眼前的事情反而模糊了。中宮簡約而不失優雅的帳頂忽然間搖晃了幾下,變作了顫動的硬木廂頂,她似乎不是在中宮之中,而是行走在顛簸的羊腸小道上,身邊也不是這些丫頭婆子,而是個長相極美的女子。
女子梳著垂髫發髻,年紀已不小,可一笑之下,讓人心生親近。
慕雲歌乍然見到這張麵孔,不知為何,竟覺得心中酸酸的,鼻子脹,忍不住想哭。
一個名字在唇邊滾動,似乎在努力衝破什麽阻礙。
魏時見她突然停止了呻吟,臉上露出迷茫神色,忙湊過她眼前低喊了一聲:“雲兒,你怎樣?”
慕雲歌頓時被這一聲“雲兒”喊得蒙了一下,不過,隻是一個眨眼,她的眼睛猛地一亮,那縈繞在心頭迷霧後的兩個字終於衝破阻礙,脫口而出:“宮姨!”
慕雲歌脫口而出喊出“宮姨”二字,魏時沒聽清,就算聽清了也不知道是誰,但陪著慕雲歌的肖氏卻清楚。
這個名字塵封多年,早已不被人們提起,忽然從慕雲歌嘴裏聽得,如何能不吃驚?
肖氏良善,做了虧心事難免心虛,當即手一抖,麵上色變。
不過,肖氏很快釋然了。
如今慕雲歌與雲嬈早已母子女相認,過去她們喂慕雲歌忘川水的事情也再無意義!再說,慕雲歌來慕家之前經曆了什麽,除了她自己,也沒人能幫忙,想起來了,至少能填補她生命裏的一段空白。
如此一想,肖氏便附在慕雲歌耳邊,輕輕地說:“宮姨,她以前一直照顧你的,你還記得嗎?”
慕雲歌聽見這句話,仿佛有什麽流過心頭,一下子填進了腦海。
恍惚,恍惚,眼前的世界忽然便得不清晰,隻有一個場景在心底放大。
美麗的宮姨抱著她坐在馬車上,馬車搖搖晃晃的,顛簸得她想吐。
慕雲歌在宮姨的膝蓋上坐著,半個身子卻探出了馬車外,貪婪而興奮的看著滾過的風景。
馬路旁邊的山上來了一叢不知道名字的野花,紅色的花朵,綠色的大片葉子,煞是好看。慕雲歌高興的手舞足蹈,宮姨緊張的拽著她,謹防她掉下馬車。
慕雲歌當然沒掉下去,反而是從花叢裏掉出來一個人,骨碌碌掉在了她們的馬車下。
車夫未曾想過這荒山野嶺裏竟有人煙,還是用如此特別的方式出場,一個急刹車,馬車險險停穩,離這滾出來的人不過半個腳印的位置。車裏的宮姨和慕雲歌出其不意,都被摔得差點摔了個跟頭,尤其是慕雲歌,若非宮姨緊緊抱著,早被從車窗裏顛簸了出去。
車輪下躺著的是一個少年,年紀尚幼,約莫十歲出頭,生得白白嫩嫩的,極是俊俏。
車夫下去查看,隻見他昏迷不醒,隻得請示了宮姨,將人抱進了車廂裏。
宮姨一看,就知道他並不是摔下來摔暈的,而是他本身就受了不輕的傷,再加上長途跋涉,又累又餓,才會暈倒。
她喂了少年喝一些水,少年便醒了,宮姨將車廂暗格裏的糕點取出來給他,少年狠狠吞了下口水,卻警覺的看了一眼糕點,顯然很猶豫。
宮姨當時有點不高興,而慕雲歌,年紀不足五歲,尚且不懂那許多顧忌,見他不吃,還以為他害羞,忙撿起自己喜歡的桃花酥,遞到少年的跟前,笑眯眯的說:“哥哥,你吃啊,不要客氣!”
少年看了她一眼,愣了愣,沒去拿暗格裏那些誘人的點心,而是接過了她手中的那一塊桃酥,不緊不慢的啃了起來。
慕雲歌含笑看著,等他吃完了,又再那一塊太師糕遞給他,他依然接了,悶聲不響的吃完。
如此吃了七八塊點心,少年便不再吃了,慕雲歌將水囊遞給他,他便也喝了幾口,將水囊還給慕雲歌,矜持的擦了擦嘴角。
然後,少年說了一句:“多謝妹妹。”
他叫自己妹妹哎!
慕雲歌很是驚喜,她沒有兄弟姐妹,從小就跟著宮姨一起生活,兩人居住在一處院落裏,周圍全是些上了年紀的叔叔阿姨,那些叔叔阿姨家裏也有孩子,不過不是太小,就是太大,不大不小的那些都喜歡喊她“野丫頭”,沒人叫過她妹妹——他們隻喜歡喊家裏的小朋友妹妹,從來不喊她。
她也知道為什麽沒人喊她妹妹,因為她沒有爹,周圍的鄰居見宮姨美貌,恐她來路不正,都不太讓自家的孩子跟她一起玩。
少年這一句妹妹,真是拍到了慕雲歌的馬屁,瞬間,他在慕雲歌心裏的形象高大了不少。
宮姨呢,一看慕雲歌眉開眼笑,聯想起這孩子的身世和孤單,本存的幾分擔憂,就變成了另一份期待。
她有自信對付得了這個來路不明的少年,何況查看過少年腰上的玉佩,那墨玉龍紋,是東魏皇族才有的東西,得空時隨便找了個墨子一問,便知道了他是誰。
宮姨悶聲不響的帶著這個少年離開了東魏京都地界,一路上,用現采的草藥給他治了傷口,不過,既然知道了少年的身份,自然也知道他不能離開京都的太遠。雲歌喜歡他,宮姨就在鞍山附近最近的一座城池安陽短住。
少年自稱叫做裴時,是隨家裏人出來遊玩時走丟的,待傷好之後,便要回家尋親人。
慕雲歌便信了,三人在安陽短住,住的是一間幽深的小院,一出門就是巷子盡頭,那裏有一口水井。到了傍晚,勞作一天回家的婦女們會在這裏洗洗衣服洗洗菜。
慕雲歌就喜歡脫了鞋子泡在水裏,用白生生的腳趾頭,去玩婦女們洗菜時那些在水中漂浮的碎菜葉子。裴時就在一邊看著,等她玩一小會兒,就把她拎出來,用絹布擦幹了腳掌,塞進鞋子裏。到了快十一月時,安陽已進入冷冬,裴時就不準她再玩水了。兩人的娛樂活動改為撿水井邊銀杏樹掉落的葉子,做成各種各樣的圖案。
宮姨每天都會給慕雲歌一些散碎的銅板,裴時會帶著她走過長長的甬道,到街邊去買好吃的芝麻餅。然後,兩人一人捧著一個餅,再牽著手一路啃回家。
但這樣的日子並不久,一個半月後,裴時的傷完全好了,宮姨的臉色卻越來越不好。
這一天晚上,慕雲歌睡到一半,宮姨忽然起身,摸黑給她穿了衣服,裹上厚厚的小棉襖,不由分說的將她抱著走後門離開了小院。
後院,送她們來的車夫已等在了那裏,等她們上了馬車,甩鞭就走。
這已經不是她們第一次遷徙,慕雲歌不哭不鬧,隻是看著身後的院子,唯一的玩伴就一個人站在窗戶邊,沉默的看著她們走遠。
那身影,如今已模糊成了一個點,若非今日今時,怕是永生都不會再想起。
劇痛之中,慕雲歌看向不知何時進了產房的魏時,嘴角似笑非笑,揚聲說:“裴時……虧你想得出來!”
因為疼痛,這笑容有些扭曲,有些滲人,魏時一愣,久遠的回憶被撥動,一下子就讓他愣住了。
“雲……雲丫頭!”魏時磕磕巴巴,好像埋在心底的秘密被窺視,一下子慌了手腳。
這本是埋藏在心底的秘密,是他當年生死邊緣打滾,才換得的一點溫馨。之所以不願跟人分享,不過是不願那一份真誠染上猜忌。他自問對慕雲歌坦誠相待,唯有這一件事,礙於重重擔憂,一直不能說出口。
當初聽到慕雲歌的身世時,他便隱隱約約的猜到,當年救他性命的小丫頭就是自己心尖尖上的那個人,可彼時慕雲歌服食了忘川水,將一切都忘了,若是說出來,且不說無憑無據,就算有憑有據,也不過多添幾分傷感。
是以,魏時便將這個秘密吞到了肚子裏,偶爾回憶,想起自己跟慕雲歌也算兩小無猜,還能偷樂一下。
一陣劇痛襲來,慕雲歌咬牙切齒的瞪著他,恨恨的吐出幾個字:“等生完孩子,我再跟你慢慢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