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兩情相悅”
一曲別過萬重山,兩情相忘若何難。聽戲的看戲的來往相忘,唱戲的譜曲的難以釋懷。
蘇修郎與何念紜的愛情佳話當初是不亞於宣寧侯夫婦的。
那時的蘇修郎還不是現在的蘇相國,不上尊貴也談不上低賤,他的外祖父葉王爺晚年落魄,遷去了北邊的懷州,葉家的公子也不過混了個知府,年輕時極富盛名的葉郡主嫁的隻是個五品官。
平陽這個地界,要麽就是潑權勢要麽就是苟且偷生,如何也好過不上不下的位置,仗不得欺人勢,行不得無賴理,最是難熬。
何念紜沒有成為蘇夫人之前的生活卻是十分滋潤,有一個給皇帝做老師的父親,一個太醫院院長的女兒做母親,也是書香門第了。
坊間盛傳,蘇公子的文章作的極好,是胸有大誌者。
蘇辭不知道父親是不是第一個對女子許諾“待我金榜題名,定來迎你紅妝”的男子,但確確實實是第一個到做到的狀元郎。
一對親梅竹馬十餘年的感情是要怎樣有魅力的女人才能破壞,蘇辭左思右想也想不出魏氏的過人之處。
“子義哥哥,我能問個問題嗎……”蘇辭有些心不在焉地抄寫著母親整理的藥本。
“你問便是。”蘇子義慢慢地把蘇辭隨手丟下的字稿拾起,撫平,一張張放好。
“你記得………你的娘親是為何入府的嗎?”
有些泛白的手指頓了頓,蘇子義好看的睫毛下意識的輕顫了兩下:“大概………是族中的長輩引進來的,算是遠房表妹吧。”
幼時模糊的記憶又在蘇子義的腦海裏閃過,她的臉色似乎永遠都是蒼白的哀怨的,她似乎總拿著一個香囊呢喃著陌生的名字,她似乎日日望著窗簷,直到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刻。
“辭兒日後一定要嫁給心愛的男子啊。”蘇子義沒來由了一句,他無法想象眼前愛愛笑的蘇辭露出和自己的母親一樣的神色是何般境遇。
被蘇子義的一句話得雙頰微紅,蘇辭的眼前一閃而過的是孟承鈞含笑的眼睛。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蘇辭忽地把筆往硯台上重重一放,筆尖的墨汁在宣紙上炸開,如靜水湖中被石子激起的水花:“糟了!卿兒早晨派人來傳話要我去三華樓尋她的!”
慌忙逃走的背影落在蘇子義的眼裏,他低下頭輕笑了一聲,又看了眼屋外樹枝上站著的秦獨:“你瞧,這不就是兩情相悅嗎。”
三華樓在平陽算得上是有名頭的食樓了,可它的妙處不光在吃食上,還在於它所處的位置。
除去北邊的大門有一座橋連著陸地,其餘三麵向外看去都是一眼望不到邊的水麵,水清卻有魚,白色的灰色的四五成群,偶有躍出水麵的花魚,在空中舞出晶瑩的水珠在陽光的包裹下閃出金光,晃了神便覺得像極了神話圖誌裏描繪的人魚。
蘇辭趕到的時候看到的不是花魚出水的美景,而是江卿兒出水的狼狽模樣。
不遠處的橋頭,白衣紅鞭,揚止間氣量極大,帶過一陣疾風。
與之對峙的是一身粗布黑衣的男子,滿是汙漬的臉已然辨不出本來的模樣,隻能隱約看到左臉似乎有一道不淺的疤痕。
化為紅影破空而去,長鞭並未打到男子身上,重重地劈斷了旁邊的矮樹。
堪堪避過長鞭,男子踉蹌了兩步,慌忙溜進人群。
似乎並沒有追上去的打算,不見半刻猶豫,白衣女子回身跳入水中一把抓住江卿兒的腰便往岸上遊。
“咳咳………多謝趙……咳趙姐姐。”被嗆得滿臉通紅止不住的咳嗽,江卿兒的眼睛卻閃著興奮的光芒。
似乎並不願同江卿兒多,趙湘麵無表情地點了頭,便起身離開。見熱鬧結束,人群也漸漸散開,三三兩兩聚著聲嘀咕了幾句。
暗暗鬆了口氣,蘇辭脫下外袍批在江卿兒身上:“你叫我來不會就是看你和滿池的魚兒嬉戲的吧。”
一旁的崔蕊早就嚇得泣不成聲,愣愣地站在原地,這下見江卿兒沒事,猛地跪在地上:“是,是我家姑娘想著出來看看五姑娘您到了沒有,剛出三華樓就被那黑衣男子挾持,趙姑娘與那人混戰中姑娘不心落了水………若……若是姑娘出事………”
“好了,你家姑娘現在無事,不如去備上轎子送她回去吧,免得著了涼。”迷鳶向來受不了哭鬧,這會兒皺著眉安慰,看著嚴厲極了。
“是……是………”崔蕊慌慌張張地想站起身,卻被裙角勾住,冷不防摔了一跤,又快速爬起來四下尋找租轎子的地方。
許是覺得冷,伸手緊了緊衣衫,江卿兒倒一點兒沒有害怕的神色:“趙姐姐那套鞭法真是帥氣的很,今兒個回去我便叫父親找個教鞭法的師傅來。”
蘇辭打理著江卿兒濕漉漉的頭發,並沒有回話,心下的疑慮越來越濃。
平陽城中的秩序一向井然,民眾即便認不出世家姐和官家女眷都是哪家的,也多少從衣著上就能看出身份,都恭恭敬敬從不冒犯,敢在城內明目張膽地挾持江卿兒…………怕不是人物。
又看了看神采奕奕的江卿兒,蘇辭有些苦惱的扶了扶額。被父母和兄長給予千般寵愛萬般包容的江卿兒平日裏幾乎是橫著走,得罪的人要數也數不過來,若真要細細想來,便會覺得不少人都恨她恨得咬牙切齒。
倉皇逃走的黑衣男子拖著流血不止的殘腿躲進了巷子裏。被鞭子抽打到的皮肉已經向外翻卷,流出的血把傷口和褲子粘在一起,一動就能重新撕開傷口。
“該死的,差點就成功了!”浸過鹽水的牛皮鞭讓傷口像在被火灼燒,男子一邊撕下衣角草草包住傷口,一邊咬著根木棍,疼得汗水直流。
看著眼前的一幕,蘇眠的手一下沒了力氣,拿著的團扇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落地聲。
猛地抬起頭,男子的眼裏透出了野狼看見獵物般的神色:“上頭隻弄死一個官家的姑娘,看你這一身,想必也是個姐了。”
眼看著男子從腰間抽出匕首,蘇眠的臉一下變得慘白,耳邊是陣陣嗡嗡聲,一時間竟也忘了避開。
溫熱的血漿濺到手上的時候,蘇眠隻覺得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整個人癱軟在地上。
“不好了!殺人了!”不知是誰大喊一聲,狹的巷子忽地圍滿了人,不遠處是護衛帶著劍趕來的腳步聲。
看了眼地上躺著的人,黑衣男子翻身越上圍牆,露出滿臉的厭惡:“今是見了鬼了,礙事的人真夠多的。”
蘇眠看著倒在血泊裏的陳知,慌張地捂住他不斷湧出血的腹部,撕心裂肺的哭喊出聲。
劫後餘生的擔憂,救命之恩的感激,生死一線的恐懼…………百般情緒都化作抑製不住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