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之卷: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3章 寄語東鄰宜早圖——孔平仲
「孩子們,請把你們手中的書舉起來。」
白永安微笑著坐在槐樹下。
九月的天氣雖然有些微涼,但傍晚時分的戶外卻是極為愜意的。
這讓他可以悠然欣賞著孩子們稚嫩的舉止。
書舉起來了。
白永安起身,借過其中一本,大體翻閱了一下,而後就指著書的封面笑了起來。
「你們看,這裡破了個洞。」
孩子們笑了起來。
「俺娘說,書是不能弄壞的。」
一個小女孩稚氣未脫的擺出了自己的道理。
但白永安沒理她。
他只是問:「知道為什麼封面會破嗎?」
「因為翻得勤。」
「每次翻書都會碰到封面。」
白永安點頭:「沒錯,因為翻得勤。那麼問題來了,在我們學過的九個數字里,有哪些實用的比較勤的呢?」
「一。」有小孩子脫口回答。
頓時引來了周圍的一片笑聲。
白永安這時才停下來,環顧四周發現了許多人的身影。
以往他講課的時候,雖然也會引來一些圍觀。但其中多示番坊之人,其中有一些還語言不通,純粹是來看熱鬧的。
但今天這情況似有不同,周圍人多是宋朝本土面容,而且穿著整潔,有幾個好像還是官府,也不知是哪個衙門裡的老爺。
他有心在這些人面前賣弄一下,因問道:「諸君笑什麼?這孩子說錯了嗎?」
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覺得他可能要出接下來的話題,故而好心支應道:「那九個數,平時自然都是要用的。就像人的手指頭,少用哪個都不行。」
白永安笑了起來。
這年輕人說話不過腦子。
果然就聽他身後有位老者罵道:「蠢材,你用小指拿筷子嗎?」
周圍又是一陣輕笑。
但白永安卻注意到,那位老者不但身穿緋紅官袍,腰間還掛著紫金魚袋——這是一種象徵地位的裝飾品,只有朝廷高官才有資格佩戴。
這身份,讓白永安起了巴結之心。
「那位老先生說的甚是。這十指尚且有短長,數字又豈能一概而論。」
「等一下!」那老者突然擠出人群,禮貌到,「我知先生必有高論,但大丈夫當光明磊落,有些話我是要說在前頭的。雖然犬子愚魯不堪,但我覺得他只是所比不當。這九個數字,於我等恐怕沒有親疏之別。」
白永安笑了起來:「這可未見得。以小可為例……」
他忽然停了下來,目光在老者身上逡巡,忽問道:「敢問老先生,您平時都有什麼地方用到這些數字。」
「做賬!查庫!」
「哦,原來是位賬房先生。」他故意裝作不認識官服的樣子。
然而那位老者的隨從卻不幹了
「這位是昭文館大學士,王……」
老者一巴掌拍過去,將那名隨從抽回了人群中。
眾人齊喝了一聲彩,卻聽老者道:「老夫王曾,今日信步至此,本是想著親近一下鄉梓,不料元隨如此聒噪,擾了大家聽講的興緻,實是罪過。」
「哦,原來大學士是來體察民情的。」
有人高聲叫了起來。
周圍便又是一片讚揚之聲。
只有白永安表情尷尬的問道:「我乃夷人,不知這昭文館大學士……是多大的官啊。」
周圍立刻發出一陣鬨笑。
王曾卻笑道:「你就當,老夫是個求取學問之人。呃,就跟他們一樣。」
他一指旁邊孩童,言語中更是極盡謙遜之意,再一次弄得不少人又是大笑,又是稱讚。
白永安間氣氛越發融洽,心知時機已經成熟,當下便準備拿出自己的殺手鐧:「好,那在下就在學士面前獻醜了。」
「諸君,指有短長,數字亦然。在泰西之地曾有人發現過這樣一個規律。隨即列出一列可以入賬的數字,倘若這些數字足夠多,就會發現這樣一個規律。這些數字開頭的那位數,有三成都是一。」
「啥?」
「不是一成一嗎?」
有人倒是算的快。
不過這個數字恰恰刺激了王曾。
他疑惑地看向白永安,眼神里出現了難得一見的驚疑不定。
白永安卻是笑道:「我知道諸位當中,肯定有人不信。為此特意帶來了一份賬本,原本呢,是給孩子們用的,不過,既然大學士在此,自然應當以您為先。」
說著他將取出的賬本捧到王曾面前。
王曾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被當成了孩子一般來對待了。
但他先前的話就已經出口,而對面這人卻是個不通中原禮法的夷人。倘若與他一般見識的話,恐怕只會落人笑柄。
因此,他再次擺出謙卑的姿態來接過賬本,認真的一頁一頁翻閱起來,時不時的還在地上畫著什麼。
白永安知道,那是他在統計那些數字的多少。
果然,在翻動了十幾頁之後,王曾震驚的抬起頭來,驚問道:「這……也太詭異了吧,確實是有三成之多。」
眾人嗡的一聲炸開了。
有人一臉的不可置信,甚至有人懷疑道:「大學士,莫不是你老眼昏花了吧?」
剛才那個跟班又跳出來罵道:「放肆,我家相爺……」
「你放肆!」王曾又罵道,「還不快過來幫我再數一遍。」
周圍的人又笑了起來。
只有白永安笑眯眯的說道:「再數一遍倒是可以,但這時間不能白白浪費啊,不如,我們把一開頭的數出來同時,也把二三四五……」
他話沒說完,王曾就猛的點了點頭,而後招呼自己身後的那群年輕人,就地寫寫畫畫起來。
老頭確實歲數大了,蹲了一會兒就有些腿麻白永安,趕緊給他搬了個凳子過來,還提醒他只要輕聲念出來即可,至於具體的統計,大可以放手交給年輕人去做。
王曾當然知道這般道理,因此依言而行。
當然,重新統計需要一定的時間,所以白永安回去喝了杯水。
但他回來之後卻驚訝地發現,周圍聚攏的人越來越多了。
這其中固然有的人是來欣賞學士大人之風姿的,但也有的人,乾脆回去拿了自家的賬本,帶著一幫後生也在那裡數。
而且這個人他還認識。
孩子們用的課本,就是他家的印書坊給做的。
話說錢還沒給人家呢。
他笑著過去和對方打了個招呼。
「陰掌柜,你怎麼也在這裡數啊?」
陰掌柜叫陰平,三四十歲的樣子,長得五短身材,一副蹲得再久也不會腿麻的樣子。
聽到白永安和他攀談,他站起來笑道:「白先生真是大才,我先前做賬的時候就覺得,一開頭的數字實在有些多,為此我還曾疑心算錯帳呢。」
話正說著,王曾那邊的統計結果出來了。
剛才那個被訓了兩次的元隨,向周圍所有的圍觀者公布了結果。
「一開頭的數字確實約佔三成,二開頭的約佔一成七,三的是一成二……」
「掌柜的,我們這邊也是這樣。」
陰平的手下忽然叫了起來,卻意外引發了周圍人的一陣驚嘆。
王曾見狀,心知這妖法一樣的泰西學問,已經被在場眾人所接受。
至於朝堂上的那個妖婦……
哼哼,他在心中嘀咕了片刻,忽的走上前去詢問道。
「白先生,你可知有人推薦你進入司天監之事?」
「啥?」白永安一臉迷茫,當然這是裝出來的。
「看來你不知道。那老夫就來提點你一下。」王曾撫摸著自己的鬍鬚,信誓旦旦道,「今天早上的時候,太后因為官家看過舉薦你的奏摺而大發議論,說你的學問不過是蠻夷之地的虛言妄語,責怪官家頑劣成性,不思進取,盡看些不該看的。」
「哦,那是太后還不知道這學問的妙處啊,」
「你說的對。」王曾撫掌大笑的,「我身為朝廷首相,身上自然擔著致君堯舜上的責任,而先生這等賢達之人,竟然遺落朝廷之外,反而遭到太后的調侃,這是我們的失職,所以,我準備引薦你拜謁太后與官家,同時聯名推薦你入司天監為官。」
「啊?去做官啊!」白永安一副驚訝莫名的表情,「這個官場看起來很複雜的樣子,您剛才還被稱為大學士,怎麼轉眼間就自稱首相了呢?這讓人搞不懂的情況,未免也太多了吧。」
王曾又哈哈笑了起來。
他心裡跟自己說,這個夷狄倒是憨傻的可愛。
但嘴上卻說:「司天監是個特殊的衙門,無需理會太多人情世故,先生不需要擔心這個。」
旁邊的陰平也笑道:「先生其實不必擔憂,以您的聰明才智,那些小事,自然能夠撕擼清楚。所以您大可去得!」
「噢,這樣說的話,那我就去好了,看在學士如此器重我的份上。」
王曾很滿意的點點頭。
不過,他可沒有時間在這裡多呆,想要唱好心理鋪墊的那場大戲,恐怕還得有幾個人幫襯才行,話說,司天監好像有個姓楚的人很有才華,說不定今天晚上就要去他府上叨擾片刻了。
王曾隨後就轉身離開了。
那些看熱鬧的人自然也跟著散了。
只有學生們繼續留在了那裡,準備聽白先生講下一節課。
但是白永安根本已經無法靜心講課了,他現在心中所想儘是些飛黃騰達的畫面。
遠處的陰平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不由自主地露出一絲冷笑來。
他身邊的隨從見狀,悄無聲息的向他豎起了大拇指,稱讚道:「掌柜,您可真是好算計。」
「哼,白永安實在不知進退,竟然敢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將這本福特定律講了出來。說的好像就只有他懂似的。大家都是穿越者,誰還沒有幾分能耐了。」
「掌柜的,您是不光有能耐,更有好算計。這下有他在前面擋著,就沒有多餘的目光看向我們了。」
「嗯,要的就是這般結果。而且看王曾那樣子,這件事情還沒有完。等著吧,大熱鬧還在後面呢。」
撇下幾聲冷哼之後,陰平帶著他的手下們離開了。
只有皇宮裡的趙禎還不知道,汴京城裡多出了兩個穿越者同行,而且一個比一個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