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之卷: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24章 錯料一帆超十程——楊萬里(九)
原來,隨著第一批學生的到來,白永安已經開始迫不及待的實行自己的計劃。
雖然楚昭並沒有把他和石景潤的爭論全部聽完,但也已經清楚的意識到,白先生的所謂計劃,是準備將這個學堂建設成一所類似職業技術學校的教育機構。
具體來講,包括造酒、造紙、印刷、財務會計、審計。等一系列白永安已經熟稔的事務,都會成為這所學堂的教育重點。
然後,這些領域所培養出來的人才,都會前往白永安的商號和作坊,成為那裡的職工。
這樣做,雖然看上去好像沒什麼不妥的,畢竟以後事的觀點看來,教育就是為了解決就業。
甚至在新中國成立之後的許多年裡,類似的路線一直都是主流,許多職業中專為了解決國家人才的有無問題,不知拼盡了多少氣力,甚至有很多因為相關技術的不斷進步,而反過來讓職業中專升級成了高等院校。
如果就此簡單推論過來的話,那麼白永安也是在幫助大眾解決人才的有無問題。
而且,他所謂的人才是遠遠超過於這個時代的,是不但可以讓大宋超過鄰國,而且還能整體上躍升一大塊的稀世奇才。
可是,楚昭怎麼覺得,自己的想法與那位看上去是土著的石景潤更加接近呢?
「陛下,這些學生來到我們中立學堂,圖的是以後能夠有個出息。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雖然多半是源自父母的短視無知,但也是我朝制度所致。相比起前莊裡的掌柜,我想學生的父母更希望他們成為國家重臣。」
這是石景潤剛才的辯白。
雖然他還沒有將最重要的邏輯關係說出來,甚至在某些理想主義者看來,短視的學生父母根本就不應該成為他們這些人顧忌的對象。
但楚昭卻聽明白了其中最要緊的一句。
有這種風氣在,是宋朝制度的設計缺失所致。
他們或許能夠無視這些短視的父母,但也能夠無視他們腳下的這片土地嗎?
楚昭的父親楚衍,雖然是一名優秀的數學家,但宋朝以文章取進士,又以進士為主的文官集團統治國家。就算數學學的再好,就算通過了明算科的考試,那些普通的數學學者們,也不可能以進士的身份,成為統治國家的一員。
他們最多就在司天監里晃蕩。
司天監的官員確實有機會改革宋朝的制度。
但科舉是文官集團的進身之途,又豈會容許他們這群「雜色出身」的官員改來改去。
總歸一句話,倘若想要改變大宋,最根本的辦法,就是提升自己的政治地位。
凡事不能為考進士服務的學問,在學成之後,多半也會成為政治強人的附庸品。
因此,楚昭的觀點是極其明確的。
「陛下,此學堂是名曰中立,但實際上卻是您的學堂,這裡的學生也都是天子門生。你總不至於看到天子門生在畢業之後,只能在那些達官顯貴們面前唯唯諾諾,充當著那些店鋪的掌柜角色。」
趙禎笑道:「這當然不忍心他們寒窗苦讀之後,卻只能落得辛苦半生的結局。」
「陛下,辛苦半生是多數人的歸宿。但倘若他們的辛苦,能為大宋帶來更多的東西,那豈不是更好?做一個小小掌柜,雖然能夠豐富學堂的財源,但倘若他們成了進士,學堂里的新學問,也將可以隨著他們受到更多人的矚目。何況,大宋的命運終究是掌握在進士手中的,如果您不想這些學生鬱鬱而終的話,恐怕還是得給他們多留一條出路。」
這話說的有些不太中聽,但趙禎的臉色卻只有一瞬間的變化。
繼而他就緩緩的站起身來,轉過身去對楚昭感謝道:「楚公子所言極是,欲速則不達,而且僅僅將這些學生,視為 改良大宋的工具,未免也太有失人性。」
他說完這番話,又轉過眼去看白永安的申請,卻見那位平時溫文爾雅的先生,此刻已經變得憤怒交加。
而且那種幾欲擇人而噬的表情裡頭,竟然還因為孩子幾分惱羞成怒的意思。
趙禎並沒有什麼察言觀色的本領,但他身旁的蘭園鎮可是此中高手,當時就捏了一把小皇帝的手,試圖暗示一下自己的發現。
但皇帝好像沒看懂。
他茫然地瞥了一眼藍元振,之後又覺得不妥,又看向了旁邊的石景潤,最後又轉回臉去面對楚昭,問道:「楚公子既然已經為寡人解疑答惑,那麼就再次煩勞公子,給這些可憐的孩子們一個更好的……課程安排。」
他說道課程這兩個字的時候,雖然是無比熟悉的辭彙,但卻因為身後白永安的存在,竟然不自主的卡頓了一下,這讓他心中對白永安的印象又增添了幾個別樣的標籤。
而楚昭只當他是個土著皇帝,對於穿越者的世界不夠了解,所以才會有所卡頓。
這當然不是什麼值得起疑的事情,何況皇帝對她一向客氣既然如今有所懇求,那自然沒有不答之理。
「陛下,其實這個什麼課程,已經不需要做得更好了。我們只需要找些個老夫子,教教這些孩子們詩詞歌賦就可以了。這些是方便他們以後考進士的,而白先生所涉及的哪些,則可以讓他們糊口保命。陛下大興教化,為的多半也只是此二事而已。姑且求仁得仁好了。」
趙禎撫掌大讚:「那就依楚公子的意思,本學堂自今開始,課程分為兩個部分,分別學習科舉之學與湖口之道。只是這糊口二字聽,起來有些不夠文雅,說出去有些不太好聽啊。」
藍元振忽然也笑道:「科舉二字,功利色彩也濃了些,不如乾脆都重新起名字吧。」
趙禎點點頭,示意藍元振說的有道理,因問道:「那你覺得,叫什麼名字比較合適呢?」
藍元振一個太監,當然不願意給自己添麻煩,當下就想著推脫出去啟明這種事情,讓更有文化的石景潤和白永安爭取吧。
但他正準備開口的時候,腦海里卻突然靈光乍現,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舊事。
忽然,他有些鬼使神差地說道:「既然陛下所求的,不過是科舉與糊口二事,而科舉又應以中君報國為己念,糊口所來著,又是白先生親傳的,神鬼莫測之大道。不如就乾脆將兩類課程分別命名為忠君與求實。」
「好!這名字取的好!」
趙禎又一次拍手稱讚。
但白永安好像還不太願意放棄自己的構想,他走上前去,盡量收斂自己的表情,躬身請命道:「陛下仁愛無雙,既然願意為學生們保留一條科舉的希望之路,那麼也請給學生們充分的自我選擇之權,讓他們可以在幾門求實課程當中,自主選擇一樣,作為科舉失敗之後的備用方案。」
這話說的好聽,但執行起來卻肯定是要走樣的,誰能夠保證自己一定科舉成功,倒出來,不還得是事先就掌握這門求實學問。
如此以來,他白先生照樣不缺人手。
不過這樣也好。
趙禎已經領會了求仁得仁的道理,何況,這普天之下的億萬生民,哪個不承擔著改良大宋的重任?可他們又有幾個完成了。
如此說來,這些孩子們原本就是這條艱苦道路上的使徒,而楚州又為他們爭取了一條科舉的希望之路,那他們想來就更沒有借口推掉自己身上的責任了。
當然,這樣的使命,既然發端於他的皇權,也服務於他的皇權,那麼他的皇權就需要庇護好這些孩子們。
誠如楚昭所說的,這些孩子以後就都是天子門生了。
天子門生當然應該擁有最好的課程安排。
就像趙禎的高中生涯一樣,既有主科也有副科。
科舉做官是每一個讀書識字的人都應該去嘗試一下的希望之路,而白永安的實用之學,也可以隨著那群做官的孩子進入政權的上層。
當然,如果孩子們更喜歡實用之學,那些副科當中或許就有一門,可以讓他們衣食無憂。
至於課程的比例嘛,趙禎覺得也不必太過平均。
依著白永安的想法,他肯定是希望的5:5對半平分,但這明顯是缺少了主副之分,
不過太過偏重主科的話,那這所學堂就失去了積極進取的意義。
所以,趙禎就索性另闢蹊徑,學著他道聽途說來的大學「風俗」,安排了一大堆自習課夾在兩類課程之中。
至於任課老師,會不會按照高中的「風俗」,去把那些自習課變成自己的自留地,那就與他這個皇帝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了。
興奮地安排好這一切事務,又調解了石景潤與白永安之間的矛盾之後,趙禎終於帶著隨從們和張美人,悠哉悠哉地踏上了回宮的道路。
倒是楚昭被他丟在了玉津園裡,成為了一名求實課程的授課先生。
原本她還覺得,白永安和石景潤肯定與她一樣,只能傳授一些實用的知識,但石景潤卻是寫的一手好字,還非得為學生們主持一下書法課。
這讓白永安的臉色又變得陰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