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之卷:錯料一帆超十程 第38章 帝札不名多署字——唐順之(完)
王齊雄顯然不是個有城府的年輕人,甚至也不是個有忌諱的年輕人。
他與石延年見了禮之後。便很自然的做到了石延年這一座桌,絲毫不理會別人,光是調換座次就要忙碌好一陣子。
石延年因為不知道他的底細,也不好多說什麼。
只聽他開門見山的說道:「曼卿兄可能有所不知,我家與玉津園的主人其實也是有些淵源的。在下此次前來汴京,便是奉了家裡長輩之命,護送舍妹覲見官家。」
眾人聞言無不心中一驚,剛才有個求學辦事的也就算了,怎麼這裡還有一個覲見官家的。
石延年也是心中驚駭,不過在驚駭之餘,他還有著另外一種感受,那就是身為朝廷小官的他,竟然也有被人干請的一天。
請託之事,自從有權力者登上歷史舞台之後,就從來沒有斷絕過。
像是在大宋王朝這種時代,在相府門前的拜訪客人,經常都是要排上好幾里地的長隊。
石延年雖然官職卑小。但也不是沒人向他請託過,只是事情都不大,在她能處理的範疇當中而已。
至少,以前是沒有多少需要他捅到皇帝面前的。
但現在不同了,他因為因緣機會進了中立學堂,而這所學堂又是皇帝建的,而且皇帝還經常往那裡邊跑,畢竟那裡是皇家園林,誰都不能攔著皇帝這麼做。
因此便有人想要通過他搭上皇帝的關係。
可是他跟皇帝也沒有想象當中的那麼熟悉啊,貿然接下來的話恐怕是有所不美。
而且這種讓妹妹去見見官家的事情,似乎應該是為了那種事情吧。
若是那種事情的話,代為請託的自己,先不說能不能幫人達成目的,就算是能夠達成,恐怕也會遭受到士林清議的誹謗,畢竟他還是一個比較重視名譽的士大夫,那麼沒臉皮的事情可是做不出來的。
別看他是個酒癲子,但那種洒脫不羈正是宋朝許多文人所追求的。
魅惑主上這種事情的,恰巧是宋代文人們比較反對的。
所以他便想著要拒絕這為王齊雄。
然而,對方雖然沒有看透他的想法,卻把話說在了他前程。
這句話很有殺傷力。
「我家妹妹與官家自小就是認識的。」
「認識?」
眾人立刻投去了羨慕的目光,就連石延年也長出了一口氣。
如果是認識的話,那就沒有什麼可多慮的了,剛才那番推論,純粹屬於浪費時間。
他卻似乎是忘了,認識也是分很多種的。
有的相互熟稔,甚至了解彼此的習慣。
有的則是隔三差五才能見到,交情自然就顯得淡一些。
而有的則是許久未見,因此見了面之後,往往欣喜若狂,動輒就會共謀一罪,喝的爛醉如泥。
當然,也有的人在許久不見之後,直接忘記了對方是什麼玩意兒……
不過石延年反正沒有覺悟去替趙禎問一下,對方的這個妹妹叫什麼名字。
好在他的運氣非常好,對方竟然主動掏出一塊玉佩來——這顯然是剛才準備好的——遞給了石延年。
並且補充道:「這是陛下當年的信物之一,麻煩石先生將之交給陛下,之後的事情,陛下自然是有決斷的。」
石延年這才明白,原來他只不過是個跑腿的。
不過能給皇帝跑腿,本來就是他們這群臣子的本分。
因此他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當然這趟腿,得等到這次品鑒會結束之後才能去跑。
他還有一樣重磅的酒品沒有拿出來呢。
這樣酒品不是別的,正是整個玉津園當中的成年人都贊口不絕的玉津秋。
和之前的流程一樣,石延年年把這玉津秋衣倒在了每一個人面前的海碗里,當然這次包括了種世衡父子和這位王齊雄。
王齊雄似乎並不怎麼擅長飲酒,他只是淺嘗輒止,但種世衡父子卻就沒有那麼客氣。
至於之前就落座的那些老夥計們,更是已經開始了激烈的討論。
大部分的觀點都是認為,這種酒要比之前的那兩個都要好喝。
賀新郎只不過是烈酒而已,其實並不怎麼貼近宋朝文人的愛好。
相比來說,甚至還不如一開始的那一壇橘子酒更合他們的胃口。
但橘子酒畢竟有著濃重的水果痕迹,好像缺少一種對酒文化的尊重,說不得是專門留給那些富人和兒童喝的。
但這種玉津秋就沒有這方面的缺陷。
他雖然也是一種烈酒,但更加的醇香,而且沒有濃郁的水果味道,感覺就像無數的糧食酒濃縮到了一處。
因此許多人都覺得一口下去之後,似乎自己就像是已經喝過千杯一般,當然代價就是許多人已經昏昏欲睡了。
種世衡的酒量看起來還不錯,甚至表現的也很像是一個喜歡喝酒的人,他甚至還詢問這種酒能夠在哪裡買到,顯然是準備以後常喝的。
當然就算他不去問,石延年也會主動向大家介紹的,因為這場品鑒會,其本質只不過是一場推銷會而已。
所以在場許多人就聽見了石延年的大聲呼喊。
「既然大家都是好,那麼我們就準備在汴京城以及附近的周線,推廣銷售這幾種酒。這是學堂的產業,收入當中的一部分,是用來資助那些貧寒學子和繼續擴建學堂的,說起來這也是聖賢事業,希望大家有錢的就捧個錢場。」
在場的人稀稀拉拉的應了一聲,倒不是他們不肯給面子,是因為他們三5碗下肚之後早就已經快醉的不行了。
現在還有氣力舉起手來複賀的,那都是海量之人,其他的早就已經在桌子底下趴著了。
鍾世衡父子看到周圍儘是這等模樣的人,心下也不由得駭然,沒想到這種酒的烈度如此之高。
需知道,他們平時都是十幾碗喝下去,也依然還能分清東西南北的。
但現在他們是不敢喝了,因為他們還有要事在身。
這件事情,倒是和他那個兒子的學業無關。
說起來,他們之所以會來汴京求學,並不像他剛才描述的那樣簡單。
種世衡有一位老朋友,雖然已經多年不見,但那人畢竟身份特殊,她竟然讓自己來一趟汴京,又想著把種古送進那個什麼學堂里去,種世衡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畢竟那個大人物的計劃,可關係到整個大宋帝國的安危。
而今天下午,正是他要去密會那位大人物的時間。
因此他才不敢喝酒誤事。
父子兩人迅速的出了汴京城之後,七拐八繞的來到了附近的一座縣城裡,趕在日落之前走進了一家叫做渾元客棧的酒樓。
在三樓的一個雅間當中。父子二人恭敬地跪伏在了一道帷幕前面。
而帷幕之後,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則悠悠的飄了過來。
「老種啊,你就不要這麼拘束了,起來做吧。」
『老種,整個大宋,恐怕也只有這位才會如此稱呼自己吧。』
種世衡心中如此想著,腦海里則忍不住浮現出了雙方認識以來的各種畫面。
說起來,帷幕後面的那位女子也是才華橫溢的人物。
尤其在經商那方面,更是表現出來非同一般的手段。
渾元客棧這樣的招牌,在汴京或許不夠敞亮,但是在洛陽的那一間,卻正是由他種家的族人在經營著。
大半個洛陽城的人,都知道那間客棧的酒菜美味,甚至就連他種世衡也是經常會去吃的。
要不然,他的身材怎麼會走樣到這般程度……
想到這些,種世衡不禁自嘲起來。
然而笑容才剛剛爬上他的臉龐,就被帷幕之後的那個婦人給打斷了。
「我這次叫你來,是有一件大事要安排給你……和你的兒子。」
「您但有所命,我們老種家合族上下,都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我不要你們赴湯蹈火,我只要你們去看好一個人。」
這個人的身份,種世衡早就已經知道了,甚至他還知道這個人與這位婦人之間的關係。
即便那是整個大宋帝國最為要緊的秘密。也未能阻止他種世衡知道這一點,因為他是那位婦人的心腹之一。
可是身為心腹,他卻有一個很大的疑惑。
因此他問道:「事關江山社稷,我們老種家當然義無反顧。只是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我們的敵人是誰?難道是太后和他那個便宜侄子劉從德嗎?」
聽到這個問題,那婦人忍不住一聲感嘆。
「不僅僅是他們……」話語未至,帷幕竟然被輕輕掀起一角,中年婦人在種家父子面前露出了他的真容,倘若藍元振再存的話,一定會驚呼一聲,李娘娘你怎麼又跑出來了?
沒錯,此人正是應該在鞏縣首陵的李娘娘。
而李娘娘托種家父子保護的人,正是最近經常出沒於中立學堂的趙禎。
但這對種世衡來說不是秘密,他想聽的答案,在李娘娘走出帷幕之後才揭曉。
「前些天,官家賜八大王稱臣不名,隱隱有在外庭倚重他的意思。而我得到消息,官家還準備在私底下籠絡大臣。包括曹瑋、王曾、張知白為首的一大批文武官員,都已經上了他的賊船……」
「呃……」
種世衡父子相顧愕然,這樣的話,也只有這位娘娘能夠說的出口。
當然他們也體會到了李娘娘的恨鐵不成鋼。
要知道,這般大批量的籠絡大臣很難不為人察覺,而一旦太后得知,極有可能確實對皇帝不利。
這下子他們終於知道了了李娘娘的心思。
也知道了為什麼他們要去保護官家。
但李娘娘的話還沒有說完。
「官家如今畢竟年歲大了,也開始注意籠絡一批人才。像石景潤、石中劍、石延年、石中立,還有那個叫楚昭的小丫頭,在官家的身邊,早就已經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參謀圈子。他們出謀劃策,頗受官家信任,儼然是朝中宰輔一般的人物。」
種世衡心想這個評價可不低,只不過,怎麼那麼多姓石的呢?
卻聽李娘娘繼續說道:
「可他們畢竟水平有限,而且人數也不夠多,就算有外力相幫,比如王曾和張知白,那都是我的人,但我也擔心他們堅持不了多久。所以,種古去求學之後,要想方設法混進這個參謀圈子,然後將我的意圖傳達給他。」
種世衡有些驚愕。
倒不是因為這個任務太過艱巨,而是因為:「娘娘之前就沒有埋伏下人手嗎?」
「當然埋伏了,石景潤和石中劍就都是我的人,而且還是我的老鄉。但你也知道,我的老鄉意味著什麼?他們在皇宋又有多少忌諱……所以,我必須派一個信得過的人過去,因為我有一些資源,是不方便交到他們手上去的。」
這話說的太過直白,甚至一定程度上可能傷了手下人的心。
但種世衡的心臟卻特別大,似乎能免疫這種誤傷。
他甚至推斷,這或許才是他脫穎而出,成為娘娘選擇的原因之一。
而且這樣一想之後,他發現所有的事情都能想得通了。
而在這不知不覺之中,他與這位娘娘的相互信任,也可以繼續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