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風骨
“墨景年不是顆石子,而是塊巨石,投進湖裏,引發的動靜,很大……”
他繼續道,語速很慢,似乎在想什麽,“我的這位兄長,跟肅王一樣,都察覺到了墨景年的身份,他們會如此,也必然是衝著墨景年背後的火族去的。”
“至於目的為何,就跟我一樣,不會叫旁人輕易窺探了去”,歐延麵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如此下去,所有事都會變得有趣起來。”
“你還笑的出來?”
相比他的淡定,慕容昕簡直頭頂冒火,“現在半路殺出個顧家,還嫌不夠亂嗎?”
“顧然不會——”
這一回歐延話接得極快,帶著篤定,“上京的渾水,他不會蹚,如今的顧家更不會,你且放心。”
慕容昕一臉不解,可看他的神情,卻又不像是開玩笑。
歐延自父母去世後,便很少主動談及家事,慕容昕,連帶著太子楚清奕、昭王楚清昱等這些關係甚好的兄弟,也都默契地對此避之不談。
在慕容昕的印象裏,歐延與顧家的關係,一直如其母和外祖母一樣,疏遠而不合,哪想現在他竟會說出這般信任之言。
……
歐延看著慕容昕的表情,微低了下頭,唇角的弧度還未完全消去。
慕容昕會不解,是很正常的事。
隻是旁人雖然不知,但他卻記得清清楚楚。
當年自己的外祖母顧榆因兄長顧衍被外氏篡位者招降,領命銷毀其父顧老太傅畢生心血典籍的緣故,毅然與其斷絕了關係,永生再未踏入顧府。
可十歲那年,因為外祖母去世,他第一次與母親一同進入了顧家府門,並在表舅父看似無意的指引下,在顧家祠堂牌位下的暗格裏,看到了被整整齊齊保存著的,前朝顧老太傅親筆的所有早被外界昭告世間已絕版的典籍。
……
也是那時,秦鳶才終於知曉了當年舅父顧衍招降背後的真相。
顧家幾代家業,顧衍不會允許葬送,而顧家幾代的風骨,也不可能在顧衍心中泯滅。
所以他背負罵名,選擇了最沒有風骨的方式,卻保住了自己父親的風骨。
這份沉重與隱忍,顧榆至死都未能知曉。
……
秦鳶在那之後,才將上一輩的恩怨巨細告訴了歐延。
不過歐延還記得,秦鳶說外祖母是個直性子,即便生前知曉了真相,也是不會輕易認同顧衍的做法的。
這之間的彎彎繞繞,歐延並未深究,可他卻記住了,一直讓外祖母和母親心生芥蒂的顧氏一族,並不是什麽隻為苟且偷生的小人。
因為他一直很明白,這世上為著同一個目標,不同的人必然有不同的方法去實現,這個過程也會產生善與惡,甚至有時,這種善的方式會讓人誤以為惡,不甚苟同。
而顯然,顧衍是出於善。
隻是他不擅表達,又不願表達。
這一點……倒是讓顧家的男兒遺傳了個遍。
……
“我讓人到凝香院打探,你應該沒什麽異議吧?”
歐延沒多解釋,再開口時已轉了話題。
“既然你的墨姑娘在那兒,那便找唄”,慕容昕撇了撇嘴,“不過……我的初四可是已到北境了,你可不準再拖了,最多兩日。”
說著,他抬手對歐延誇張地比劃了兩下。
歐延依舊直接忽視他話中的陰陽怪氣,“墨姑娘自幼生在北境,我們如今在疆域地形上遇到的問題,或許還能從她那裏獲知一二。”
慕容昕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愣了一下,“一把人救回來你就問這個,你也不怕人家姑娘多想……”
“不會,而且我倒是希望她真能多想些……”
歐延忽然淡了語氣。
慕容昕挑眉,這話聽起來,顯然是有些幽怨啊……
他笑了笑,眉飛色舞起來,意味深長地坐回到椅子上。
******
昏暗的房內,隻有蠟燭的光顫巍巍搖曳著。
景年望著頭頂那扇狹窄的窗戶,從在這裏醒來開始,便隻能靠透過這窗外的光亮來估計時間,此時如果沒記錯的話,已是自己經曆過的第四個黑夜。
那天肅王離開後,沒多久便又進來了幾個人,打扮卻已不是肅王手下那般肅殺,而是普通家仆的模樣,往房裏搬來了床、桌、椅等。後來還來了一個脂粉味頗為濃重的女子,戴著麵紗,無法完全窺得容貌,一雙嬌媚的眸子卻顯露出無限風情,一邊打量著景年,一邊為她探脈,全程無話。
許是這女子的模樣與想象中的醫者形象差異太大,景年對她印象極深,猶記得她左眼角處有一顆痣。
那之後,每天都有人從房門下送湯藥和食物進來,景年是惜命的人,便都照單全收了。那飯菜味道很是不錯,菜色也樣樣齊全。
幾日下來,倒確實如肅王所言,沒有絲毫虧待了她,而他恐怕也是真的有意想將她從七皇子處帶走。
……
景年總算漸漸意識到,上京的這些皇子,一個個似乎都對火族抱有極大興趣,知道的,也遠比她自己要多。
如今看來,她為了找尋身世費盡心思從斷情山來到上京,倒像是主動進了狼窩,稍一不慎,就性命難保。
可也正是因為此,讓她越發對自己的身世好奇起來。
火族……還有斷情宮,絕對不簡單。
可歎的是她這個當事人卻對所有真相一無所知。
尤其是那日地主一家的出現,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而且也不知向老爺與丁氏究竟使了什麽法子,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讓翠兒頂替了向真。
是因為當時已發現不妙,為了救向真,才這麽做的嗎?
景年想到此,還竟生出一絲羨慕。
因為無論發生什麽,無論那向真有多叫人厭惡,卻依舊會有人在她危難時拚上性命去救。
而她墨景年此生,隻在此一點上,就沒了與她相比的資格。
……
此時躺在床上,許是房裏的氣氛太過清冷,極易勾起人情緒上的脆弱,景年竟難得的雙眼微澀。
閉上眼,這般胡思亂想著,也就慢慢昏睡了過去。
直到不知過了多久,門口處傳來一陣說話聲。
景年睡得不熟,很快睜開了眼。
“婉娘讓我們過來帶裏麵的姑娘上去沐浴,這都多少天了,那姑娘還受了傷,要是不注意清潔,出了什麽事兒,誰都擔待不起。”
門外是低低的女聲,分不清有幾人,似乎是對守在門口的人說的。
又是一陣嘀咕,隨著一陣開鎖的聲響,房門應聲打開。
景年立即警覺地坐了起來。
隻見昏暗中,從外麵走進來兩個女子,年齡都不大,也未戴麵紗,一身襦裙顏色很是豔麗,容貌也是姣好的,與那為自己探脈的女人一樣,也是周身帶著脂粉味,隻是相對淡些。
一時間倒無法弄清她們的身份。
“姑娘起吧,我們奉命過來帶姑娘上樓去沐浴。”
其中一個女子對景年微施一禮,柔聲道。
景年不知這鬧得是哪出,下意識向門口看去,門外把守的人跟之前一樣沒進來,外麵一片漆黑,不知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