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一道小小的黑影的從街角跑出來,借著風勢迅速沿著路邊的長椅跳上牆頭。他在夜色中嗅了嗅,一雙黑色的豎瞳在一片燈火中尋找熟悉的氣息,很快就再次確定了方向,跳下牆頭朝前方竄去。
黑貓舔了舔爪子,在一棟樓前停下,拜托風聲帶去細語。
三樓窗口很快探出個腦袋裏,似有所感地在黑暗裏找到了他的位置,然後又收回去。黑貓耐心在原地等待十幾秒,就看見戴著麵具的銀發少女像風一樣輕快地跑出來,停在他麵前“阿喵。”她微微喘息著,聲音帶著幾分喜悅“你回來了啊。”
就算戴著麵具,黑貓也能想象到薄野翎笑彎雙眼的模樣,皎潔動人。
「走。」黑貓語氣簡潔,示意薄野翎跟上他。
“要去哪裏嗎?”薄野翎跟出兩步,看了看亮起的路燈“已經天黑了,阿喵。”
「去一個地方,需要你幫忙。」黑貓走在前麵,淡漠地回答「事關我的小魚幹,所以才來叫你。」
薄野翎手裏還拿著裝花種的荷包,她剛剛還在桌邊打算數向日葵種子的數量,聽到風聲連東西都忘了放,就順手把門一帶,下了樓。聽黑貓這麽說,薄野翎雖然有些不解,還是乖乖地跟著黑貓朝一個方向而去。
“阿喵是要去什麽地方?”薄野翎跟著黑貓往主幹道的茗茶街走去,那邊燈火通明,看起來就十分熱鬧。
黑貓走在前麵引路,並不回頭「你以前常去的,靠近南賀川那邊。」
夜裏的風很舒服,溫柔地拂過手心,又從指縫間偷偷溜走。薄野翎腳步輕盈,愜意地在麵具下笑起來,她的心在當下,始終留意著身邊最細微的事物,也願意為這些事物而動容。隻不過風一吹,吹動她的長發,她就輕易的感到滿足起來。
靠近了南賀川,這隅居在木葉一角的地方本來就有些偏僻,到了晚上更是寂靜無聲。薄野翎跟隨這黑貓一直往未曾踏足過的外圍走去,這個位置離村子已經有些遠了“阿喵,這裏好暗。”薄野翎多次踩到碎石差點跌倒,小心翼翼地眯著眼辨認腳上的路,卻還有心思開玩笑“阿喵會把我帶去賣掉嗎?”
她問得輕快,黑貓死魚眼走在前麵「當心石頭,看好路。」
走過一段小樹林後,眼前出現了被月光照拂的大路,和又一片沉浸在夜色中的房屋。這條路再過去應該和南賀川的河道相接,如果從那邊走過來,應該還要再多走一段路,這樣一看還是穿過小樹林更快些。
「到了。」黑貓抬著頭眺望前方那一片夜色中的死寂建築,神色有些意味不明。
薄野翎也朝著那邊走了兩步,閉上眼睛感受傾聽這裏的聲音。
“……什麽都感覺不到,這裏已經被廢棄了嗎?”她跟著黑貓走過去,打量路邊或破敗或老舊的房屋“好空啊。”
黑貓半斂著眼睛,走路也悄無聲息。他初次陪薄野翎來木葉時,曾四處探察過地形,少不了上街走動。不過村子裏的人大多似乎都覺得黑貓不詳,不願他停留太久,時時驅趕。流浪了十多年,黑貓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對待,小心捕食,河邊汲水。
有一天,他發現了木葉這一角還居住著一個強大的族群,他目測了一下這個族群和村子的距離,從中察覺到了諸多可笑的因素。然後……他就被一個背後繪著團扇族徽的小團扇投食了一隻小魚幹。
黑貓靜悄悄地走在前頭,好半天才回答「我上次來的時候,這裏還很好。」
可是他的上次,已經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薄野翎停了下來,注視著周邊的房屋,看得出來這靠街的房間原本是一些店麵,現在均已落敗。時間和風塵都磨礪著這些建築,可不知道為什麽,明明看起來應該很久沒人住了,土地也肥沃,卻並未長出野花野草來,大自然好像不喜涉足此處。
這裏大多建築都有著紅白的團扇圖案,薄野翎不由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可指腹剛觸及已經變得粗糙的牆麵,一股陰冷的感覺就飛快沿著手指顫動了一下她的神經。薄野翎如同觸電一般下意識縮回了手,不知所措地看著麵前這堵牆。
「怎麽了?」黑貓轉過頭來,問。
薄野翎不知道該怎麽解釋,捂著手指站在原地。
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是這麵牆先動手的!
薄野翎揉著手指,朝黑貓走進幾步“阿喵,我們來這裏做什麽呀?”她將麵具移開,斜斜戴在頭上,呼吸了一下新鮮空氣。
黑貓坐在了地上「這裏是宇智波一族的族地。」
“宇智波?”薄野翎歪頭,回憶了一下“帶土也姓宇智波呢,和帶土有關係嗎?”
「就是那個小鬼的家族。」黑貓甩了甩尾巴「幾年前,一族人都被殺了。」
徒然聽見熟悉的音節重新排列著詮釋出沉甸甸的字義,薄野翎有些無措,她的感知觸碰到了黑貓的心緒,霎那間以黑貓為放射點將感知迅速籠罩了這個死寂的族地。風在吹,破舊的建築矗立在黑夜和冷風中,這麽一個破敗的遺址,可隻是觸碰到殘垣斷壁都能感覺到不知誰人留下的執念,黑貓那些輕飄飄的話,瞬間在薄野翎心裏滴起血來。
「聽說是族長的兒子幹的,一個人幹掉了整個家族,不管男女老少,最後隻留下了他弟弟。」黑貓沉聲說著,語氣肅穆「但是那個人,絕對不可能是凶手!」
“?”薄野翎不說話,安靜地聽著。
「就算宇智波族地和木葉有距離,但他一個小鬼,再強也不可能一口氣幹掉所有人。會有人戰鬥,會有人逃跑,會有人呼救,自然也會有人跟村子裏的人求援,可是一個人都沒跑掉,木葉也不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這根本不可能,他一個人肯定無法做到。」黑貓語速越說越快「而且那個小鬼頭居然叛逃了,這裏頭絕對有事!」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黑貓神情嚴肅地說「喂我小魚幹的絕對不可能是壞蛋!」
“聽起來好像很有道理。”薄野翎蹲在黑貓身前,撐著臉點點頭“那,阿喵叫我來做什麽呢?”
黑貓沉默下來。
那個在河岸邊伸手喂他魚幹的小少年其實他早就看見過了,那個叫宇智波鼬的孩子,經常在那條連接了村子和族群的路上走動。他想必也早就發覺了經常在河邊汲水的黑貓,路過時總會觀望幾眼,就在黑貓第三天來到河邊的時候,他走過來遞了一條小魚幹。
黑貓自然不會怕一個小鬼,就那麽安靜地看著宇智波鼬,一人一貓在河邊長時間的對視,場麵看起來還有點詭異。但是最後還是黑貓先移開了目光,從容不迫地叼走了魚幹。自那起,他就經常來河邊了。
「世上唯小魚幹不可辜負啊。」黑貓垂著眼睛,不鹹不淡地說著。
薄野翎伸手摸了摸黑貓的腦袋“我好像……能明白你的意思。”
她對黑貓笑了笑,然後站起身,就近走向路邊籠罩在夜色中的房屋,伸手將手心貼在牆壁上。薄野翎閉上眼睛,專注地傾聽萬物的聲音,她使自己寧靜下來,卻忽然感覺手上一熱,似是一抹粘稠的鮮血潑濺於手。
薄野翎深呼吸一下,強自鎮定著不再縮回手,重新穩定住自己的感知。
“不行。”薄野翎認真感受了一段時間,還是有些沮喪地放下手,她不自覺地在裙子上擦了擦幹淨的手心“過去太久了,執念也變得隻剩執念了,我感覺不到更多東西。”
薄野翎有些苦惱地思索著“早知道就不製約了,這樣的話至少還能像上次一樣把未消散的散碎生命聚集起來,這樣知道點什麽。”銀發的小姑娘咬了咬下唇“不然強行用一用吧?”
「沒必要。」黑貓迅速喝止「你是會付出代價的,你忘了嗎?!」
“她不會難為我的。”薄野翎辯解了一句“她和我定製約,本來就是為了保護我。”
「本末倒置!你現在用了力量,那當初何必定製約?」黑貓飛快反駁「沒必要做到這種程度。」
“我沒有本末倒置,如果無法幫助別人,那要這力量有什麽用?”薄野翎回答得很平靜“她啊,擔心我會因為精靈的力量而被覬覦,又卷進奇怪的事情裏,那製約是限製也是保護,可她也沒有完全的壓製我所有能力,你看,我仍能聽見你的話,聽見風帶來的消息,她並沒有禁止我使用,隻是提醒我不要隨便用而已。”
黑貓哼哼了幾聲「你倒是挺理解她的。」
“她一直都在我身邊啊。”薄野翎看黑貓不再像以前那麽警惕和抵觸,也微微笑起來。“好,那就用一下好了。”
「如果使用力量的代價是被奪走身體,到時候你的身體被那個家夥占了我可不會管你。」黑貓哼哼著,語氣卻並不強硬。即使現在是隻貓,靈魂也始終是精靈,他最終還是選擇信任薄野翎,信任有著敏銳知覺的小女王會相信的人。
不可辜負的除了小魚幹,還有精靈的信任啊。
“這種方式我用過兩次,第一次隻是顯現出空氣中的生命體,第二次才聚了靈,我不確定製約狀態下我能堅持多久,阿喵你要快點問。”薄野翎十指交扣做祈禱狀,在禁錮著本源的製約上找到了一塊鬆動的漏洞,瞬間靈力便沿著‘那個聲音’故意留下的鬆懈處傾瀉而出“根據上一次來看,一旦聚靈,我身邊就會變成一個吸引靈體的靈場,可能會有周圍的東西不斷引過來,阿喵你的靈體和身軀是不契合的,要小心。”
黑貓微怔,不知道薄野翎何時發現他靈魂和軀體的異樣,卻也不再多言。
其實薄野翎不必做到這種程度的,黑貓也沒想過要用這種方式,隻是他沒料到薄野翎那麽認真,那麽認真的在把他的事情當作自己的事對待。
銀發的少女周身發出微茫,她神情安寧,白茫瞬間點燃了肉眼無法看見的靈體。宇智波果然是宇智波,感情有多深刻執念就有多深重,時間隔了那麽久那麽久,光陰也踩著他們潰散的靈慢慢碾過,可這個破敗的族群裏,居然還有著成簇成簇不願消散的靈體,像是成千上萬的螢火蟲飄蕩在空氣中,一瞬間映得周圍如同白晝。
在不遠處的宅院裏,死寂族群裏唯一一個生者所住的地方。躺在床上的少年早已關了燈,閉著眼睛準備入睡,可從天花板反射在他眼皮上的亮光讓他刹那間警惕地睜開了眼睛,少年望著被遠處光芒映亮的天花板一愣,動作極快地起身。
已經不用觀察發生什麽事了,住在二樓的他能輕易看見族地裏發生了什麽。
宇智波佐助從來沒見過那麽多螢火蟲,一大片一大片,充溢在街頭巷尾,緩慢移動。他走出陽台,無法理解地看著被照亮的族地,那種震撼的美麗鋪天蓋地的映進他眼睛裏,他卻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麽反應。
不對,現在不是被迷惑的時候!
宇智波佐助順手拿起忍具袋,專注地觀察,卻發現所有發著光的螢火蟲都在緩慢朝一個方向移動。宇智波佐助皺著眉頭從陽台跳下,迅速地接近螢火蟲聚集的地方。
他速度不慢,那個位置也不遠,宇智波佐助很快就到了那條靠近族地中心的街道,也看見了在光中祈禱的銀發少女。散發著柔柔光芒的銀發精靈,容貌妍麗不容直視,這畫麵怎堪一個美麗所能形容,即使腦子裏關於美色這根筋一向都很遲鈍的宇智波佐助,也不由失神了一陣。
失神是失神,可等反應過來,就更惱怒了。
宇智波佐助從忍具袋裏掏出一枚手裏劍,防備地盯著不請自來的精靈,卻發現身邊的螢火蟲開始慢慢凝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形。
行走在宇智波族地的街頭,周圍來往的全是背著同一種族徽和驕傲的族人,與生俱來的歸屬感釘在每個人的骨血裏。這樣的畫麵似乎是隻會在夢裏出現的場麵了,時間已經過得太久太久,久得應當熟悉的人們都已經變得麵目模糊。宇智波佐助呆站在原地,心中激蕩如洶湧浪潮,在看見身邊一個個聚集的人們和人們身後的族徽起,裹挾著滔天之浪呼嘯而過,一把將他卷入現世和往昔的漩渦裏。
宇智波佐助僵在原地,握著手裏劍的手輕微顫抖。
“……是幻術嗎?”他這麽猜測著,想要強行控製住自己去解開,卻在這時,聽見身後傳來一聲輕柔的呼喊。
“佐助。”
宇智波佐助渾身僵硬地站著,那個突然響起的輕柔聲音太熟悉,一聲又一聲,像是從夢裏傳出來。
意識到可能是幻術,就怎麽樣都不該再上當,可是宇智波佐助在沉重用力的心跳聲中控製不住地回過頭,就明白自己真的完全沒有辦法了。
黑發的女人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溫婉淺笑地走過來,半蹲在他身前。她明明在笑著,眼中卻帶著淚意,宇智波佐助看見自己無所適從的臉倒映在女人黑色的瞳仁中。
那雙眼睛深深地看著他,帶著深重的愛意。
“佐助。”宇智波美琴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即使眼睛裏的淚水卻不停掉落,可她語調仍是高興的,伸手輕輕撫摸宇智波佐助的臉頰“你長高了!”
她好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滿臉幸福地笑開來,可是看著佐助的臉,又忍不下眉眼間的落寞“……怎麽瘦了呀。”她注視著深愛的孩子,語氣始終保持著輕柔“要好好吃飯啊,不要讓媽媽擔心。”
黑發的少年克製地緊握雙手,指甲嵌入掌心中,目光卻一刻也不敢離開眼前的母親。他感覺得到眼中寫輪眼緩緩轉動,可母親和族人仍舊沒有消失。
那麽,這就不是幻術了吧。
不是幻術,也不是夢。
對嗎?
“……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