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還是……沒有嗎?”


  佐助站病床邊,語氣裏是壓製不住的緊張。他本就不是多外向的性格,也沒辦法和薄野翎相處得多自然,可問到關乎母親的事情時,那種急迫還是從他強行維係著鎮定的臉上泄露出來,無法控製。


  薄野翎分出心神感應著周圍,可確實什麽都感覺不到。她還發著燒,頭腦昏沉,喉嚨幹澀,被製約的力量提不出一點,虛弱得厲害“對不起。”她聲音低啞“暫時……可能不行。”


  銀發的少女坐在病床上,銀發柔軟地順著背脊落在柔軟的床上,她露出衣袖的一截手腕纖細得仿佛一折就斷,呼吸也有些重,半斂著眼睛滿臉疲倦,看上去並不好受。佐助這才意識到對方還在病中,他滿心的急切一頓,不由慢慢消退下來。


  他雖然非常在意能不能再見到母親,但還不至於去逼問一個病弱的少女。


  “佐助。”薄野翎微微側頭看向床邊的少年,忽然這麽開口。她臉頰病態的嫣紅,精神狀態也看起來不太好,可隻是這麽坐在病床上,一個簡單的側頭動作,就被那臉上的緋紅表達出一種說不出的靡麗。佐助微怔,聽見對方聲音低低地繼續說道“你是叫佐助嗎?”


  她的聲音又低又啞,說話時像幼貓那還不堅硬的小爪子輕輕在心裏最軟的地方撓。


  佐助感覺有些異樣,卻也弄不清楚,隻好壓下不管,能與他在戰鬥方麵的驚人天賦成正比的,大概就是在某方麵異常遲鈍的神經了吧。


  於是黑發的少年隻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我在那些記憶裏,看到你了。”薄野翎低聲說著,好像隻是在喃喃自語,佐助能看見她卷翹的睫毛微微顫抖,下麵映著一雙瀲灩著霧氣和波光的眼眸。


  佐助想著她的話,沉默不語。


  薄野翎隔著被子抱住了她的膝蓋,坐在床上眺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她重新調整了一下,試圖去觸碰那些被她壓在某個角落裏的夢境,那些血光和哭叫,那些慟哭和痛苦,那些刻骨銘心撕心裂肺的情緒,她都要重新一一感受。


  已經不關乎可不可怕了,她一早就決定了,既然看到了別人的故事,就替他們記住他們的故事,不能因為害怕那樣的記憶就當作沒有做過那樣的決定。既然都接受了,就不能放棄。


  佐助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也沒見薄野翎要繼續說什麽。銀發少女的身上總有一種舒緩平和的氣場,即使不說話,站在這裏也並不覺得尷尬,隻是這樣站著確實也並沒什麽意思,他轉身想要離開,又看見薄野翎還抱著膝蓋坐在床上微微出神。


  他聽過精靈的傳言,當時不以為意,卻沒想過真的會見到。


  佐助想到昨晚見到的浮於半空的少女,又想到以靈魂狀態出現的族人們。畫麵一幕幕的從腦中閃過,他又看了看床上的少女。


  她說她在那些記憶裏看見他了,這也是精靈的能力嗎?

  不過那些記憶,對眼前柔弱的少女來說也許並不是什麽好東西,他還清楚的記得薄野翎剛醒來時又茫然又恐慌地捂住眼睛的樣子。


  那個滅族之夜……


  “喂。”想到對方和自己有了同樣可怕的記憶,之後等薄野翎好了也還會打交道。佐助在原地猶豫半晌,還是壓著聲音,低低地說了一聲“我先走了。”


  薄野翎應聲抬頭,她還沒從那些記憶裏回過神來,聽到話就下意識朝佐助禮貌地笑了笑。


  有些倦意的笑容浮現在那張臉上,難掩疲憊的眼睛下也是從容的溫柔和堅定,她那麽一笑,笑容就像經年的風,無聲而有力地將所有陰籟吹開。


  佐助忘了自己是怎麽離開的醫院了,回過神來他就已經回了族地了。他走在路上,不緊不慢地走過昨天那條街道,漫不經心又疑慮重重地看著昨天美琴出現過的位置。看了一會,他視線一移,卻不經意看到了地上的東西。


  黑發的少年慢慢走過去,彎腰,拎起了落在地上的小荷包。


  他看著荷包裏的向日葵種子,然後回頭望了一眼遠處被樹林掩蓋的木葉和又高又遠的影岩,沉默一會,將荷包收進了忍具袋裏,轉身離開。


  薄野翎是中午的時候離開醫院的,她低燒不退,又不想一直呆在醫院裏。剛出醫院,她就看見了在門口逗小狗玩的黑貓。


  “阿喵。”薄野翎整了整臉上的麵具,朝黑貓走過去。


  「狀態如何?」黑貓散漫地抬頭問她。


  “好累。”薄野翎蹲在了黑貓麵前,摸了摸黑貓的腦袋“明明就已經睡不著了,還是覺得累。”


  那隻白色的小狗被黑貓一爪子拍開後鍥而不舍的繼續蹭過去,歡快地搖著尾巴圍著黑貓跳起來「嗯,去森林裏休息吧,在那裏你可能會覺得舒服一點。」黑貓頭也不回地再次拍開小狗,旁若無狗地繼續說「你比我預想的時間要醒得快一些,還不賴。」


  薄野翎有些想笑,抱起了地上的黑貓,又拍拍地上小狗的頭“狗狗乖,阿喵就先借我了,下次再還給你。”


  抱起了黑貓,薄野翎緩步走出去“阿喵覺得我會醒得很慢?”


  「畢竟是第一次接觸那麽龐大的情感和記憶,我以為你需要一點時間來調整。」黑貓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窩在薄野翎懷裏「常人的話,自己的記憶和那麽多人的悲慘記憶攪在一起,應該會很混亂吧。」


  “可我是精靈。”薄野翎語氣也是疲倦的,卻仍這麽說“不知道為什麽,在那個時候,突然就意識到了這件事,我是個精靈。”


  “接受他們對世界的怨恨和憤怒,接受他們所有激烈可怕的情感,就算會被遷怒也好,會被感染得產生恐懼和憤懣也好,我忽然發現這是我必須做的事情。”薄野翎走上街道,她走得很慢,腦袋也脹痛著“接受那些人的情感和記憶的時候,我一點都不猶豫,自然而然地就洞悉了好多事。我是個精靈,我會很輕易的被別人的情緒感染也能輕易的感染別人,我對他們的心情感同身受,理解他們所有痛苦並包容這些痛苦,但也許還不夠。”


  “他們死去了很久很久,很多記憶都不深刻了,最執著最鮮明的記憶都是極致的愛與恨的瞬間。我當時在想,我能傳達過去什麽呢,我能在那麽極端的情感裏傳達過去什麽呢?”


  “曬著太陽的溫暖嗎?感受著風的愜意嗎?觸碰萬物的欣喜嗎?”


  “我所能想到的,都是世間最微不足道的美好,又有誰會被我的心情觸動呢?”薄野翎抬頭望著天空“是我笨吧,所以想不到更多了,隻想帶著這些東西,穿山越海地去擁抱那些孤獨又絕望的靈魂。”


  「……」黑貓靜默地看著薄野翎,感覺到某種一直聚焦在薄野翎身邊的窺探性忍術消失,才低聲回答「這樣……就很好了。」


  薄野翎就近去了一個靠近訓練場的小樹林,枕著茁壯的樹根睡了下去。她果真在森林裏更能好好休息,拋卻了沉重的身體和疲勞的精神重新沉入夢鄉。


  薄野翎隻是低燒,卻怎麽都不好,隻想睡睡睡,黑貓在這段時間也一反常態地一直守著她。到了第二天,薄野翎懨懨地醒來,發現自己已經不知什麽時候回了公寓。黑貓在窗台一邊曬太陽,一邊說是卡卡西把她送回來。薄野翎把放在床頭的水喝完,看到旁邊還放著早餐,可是她實在沒有胃口,隻想出門找個森林再補一會覺。


  剛走上街道,薄野翎就發現今天街上比平時熱鬧許多,她腦袋昏沉不想多想,就抄近道往最近的樹林走去。隻是剛拐過拐角,麵前兩個並肩行走著的熟悉人影就映進薄野翎眼睛裏。


  薄野翎呆萌地一傻,然後想要伸手揉眼睛,可是臉上又帶了麵具根本揉不到。眼看前麵兩個人就要離開,薄野翎急忙出聲喊道“手鞠!勘九郎!”


  她嗓音低啞,聲音不似以往,卻也成功的叫住了走在麵前互相抬杠的兩人,手鞠和勘九郎驀然被叫到名字,回過頭就看見一個戴著麵具的少女朝他們跑過來。隻是那身形眼熟的少女跑了沒兩步,就難受地一手扶住牆慢慢蹲了下來,微微喘息起來。


  “阿翎!”即使戴著麵具,聲音也變了,手鞠還是飛快反應過來這個人是誰,急忙跑過去。


  “阿翎?”勘九郎慢半拍地跟在後麵。即使早就聽風影說木葉來人擄走了精靈,可他根本沒想過到木葉的第一天就真的能見到阿翎。看到手鞠取下薄野翎的麵具確認,銀發少女麵具後的麵容依舊美貌如初後,勘九郎才跟著蹲過來“真的是阿翎!太好了,終於找到了!這下子我愛羅就不會那麽暴躁了,終於可以過飯裏沒有沙的生活了!”


  “閉嘴勘九郎!”手鞠打斷勘九郎,皺起眉頭看著臉頰發紅的薄野翎“阿翎,你在生病嗎?”


  手鞠和勘九郎自然不隻是來木葉找人,他們是來參加今年的中忍考試,當然也帶著機密任務。由馬基上忍帶隊,同在一組的我愛羅也當然來了。之前他們挑釁了木葉的下忍被我愛羅喝止,也沒有轉轉木葉的興致,正打算回驛館,就被叫住了。


  即使分開了一小段時間,也好像站成了不同的兩個陣營,可薄野翎和他們仍親密地像家人一樣相處過,手鞠照顧她也成了一種習慣。手鞠下意識地抬眼搜索了一下周邊,按說我愛羅和他們一起回驛站,就算用沙分、身也不會離得太遠。然後剛抬眼,她就看見了正在聚攏起來的沙。


  薄野翎腦袋昏沉,不知道哪裏伸出來一隻手試了試她發熱的額頭,微涼的手心讓薄野翎忍不住靠過去一些。


  銀發的女孩子睜開眼睛看向來人,就看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她的我愛羅。


  “我愛羅。”薄野翎的眼睛濕漉漉的,聲音低啞帶著些鼻音,輕輕軟軟地念出這個名字卻像是在撒嬌一樣。


  我愛羅曾猜疑過薄野翎是不是本就想回木葉的,曾懷疑過薄野翎是不是本就不願意留在砂隱村的,曾想過這會不會就是背叛。他風塵仆仆帶著一臉冰霜極寒而來,可還沒發作過就完全敗下陣去,坐在地上的少女無意識地揪著他的衣袖不放,在病中的樣子看起來脆弱得不行,他隻好扶住她的肩膀,在旁邊兩個裝作看風景的家夥的偷瞄下很低很低地回了一句。


  “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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