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第九十四章
常年籠罩在雨雲之下的雨之國天空晦暗, 佇立在陰雨中的灰色調城市似乎永遠都是如此沉默的模樣,靜靜聆聽永不止息的雨聲, 濕漉漉的空氣和灰色的天空,壓抑而陰鬱。
“又到送飯的時候了啊?”門口的守衛抬了抬滴水的鬥笠, 朝走來的中年忍者打了個招呼。
同樣帶著鬥笠的中年忍者冷淡地點了點頭, 確認過身份之後便朝著潛伏在前方黑暗中的巨大建築走去。
他是前段時間才得到這份送飯的差事的,在這之前都一直負責外部防衛並處理入侵者屍體的工作,還記得當時他扛著新收的屍體送去集體處理的時候, 就被寡言卻美麗的‘天使’叫住, 指定了新的工作。
他並不知道‘天使’的真實姓名是什麽,當然也不知道一直隱藏在暗處守護這個國家的‘神明’是誰,他隻知道‘神明’像信仰一樣存在著, 而‘天使’則會出現在他們麵前帶來‘神明’的指令。他們神秘而古怪,但即使如此, 他也仍舊對他們抱有敬畏,是他們的到來才給這個連年內亂不止征戰不休的國家帶來了和平, 是他們的強大帶來了現下的安定。
到門口的時候,中年忍者把滴水的鬥笠摘了下來, 又把防水的黑鬥篷放在了門邊, 沒過一會門口就聚集起一灘小小的水泊。他其實不用這麽麻煩,直接進去放了飯再等一會收回來就好,但他擔心自己帶著滿身的水進去之後, 會弄髒裏麵女孩的裙擺, 會讓衣著單薄的女孩覺得冷, 然後生病。
他的考慮真的非常多餘,何況裏麵的女孩子既然是被囚禁起來,那麽很大程度上都是敵非友,但他還是為自己找了找借口,比如都叫他來送飯了天使大人肯定也不希望那個女孩出什麽事,比如那個女孩被帶回來這麽久也沒什麽人管他再不注意點說不定就被養死了,到時候他還要負責什麽的。
中年忍者自欺欺人地亂想了一通,隨後推開了門。
空曠晦暗的室內十分安靜,離門口不遠的地方放置著一個不大的牢籠,像關寵物一樣關著一個白裙子的女孩。女孩似乎聽到聲響,轉過頭來,映著微光的銀發柔軟地鋪陳在地上,她溫順地看過來,眯起眼睛就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聲音輕快“大叔午好!”
中年忍者板著的臉不由一鬆,也有些生硬地笑了一下。
好吧。
那些借口啊理由啊其實都是他瞎拚亂湊的,隻是他第一次來的時候,推開門後對他露出毫無芥蒂的柔軟笑容的女孩子,實在美好得讓人忍不住心軟,就像在這個常年都是灰蒙蒙的國家裏,終於看到了一束明亮溫暖的天光。
中年忍者把食盒遞進去,看著女孩乖巧地接下。
她耳邊的發被藍色發帶綁得很好看,低下頭就會露出一對尖尖的耳朵。
中年忍者一開始的時候其實也提防和懷疑,可接觸得越久,他就越無法懷著各種質疑的心思來揣測這個女孩。他經曆過戰爭,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客氣的說,如果有一天他被擄走,他就是那種絕對不會出賣自己國家任何情報的那種人,平時就不苟言笑冷硬得跟石頭一樣,想必也是因為這一點才會被指定這個送飯的任務。
但有些事情就是沒辦法,看到眼前的女孩子起,他就開始經常想起自己那個在戰爭中被波及而死亡的女兒,當時他還是一個年輕的父親,女兒也還是小小的一團,最後的印象變得血肉模糊,把他整個人都變得麻木而凶狠。
那個被他深深埋在心底的小女兒,被眼前的女孩子用一種不可阻擋的方式重新掘出,隻因為這個女孩和他年幼的女兒,有雙一模一樣的眼睛。
都幹淨得像水洗後毫無雜質的天空。
“大叔。”輕軟的叫聲喚回中年忍者的思緒,他不著痕跡地看過去,聽見對方繼續說“最近越來越冷了,是到冬天了嗎?”
中年忍者靜默著,即使會忍不住心軟,也覺得這個問題並不重要,但他還是秉持著不回答不交談的原則,並沒有說什麽。他不動聲色地掃了眼薄野翎身上單薄的夏裝,稍顯憂慮,但還是保持沉默。
等薄野翎吃完,大叔拿著食盒轉身,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最近,乖一點。”
大叔的聲音很沙啞,並不好聽,可薄野翎這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發出聲音來,雖然不知道最近會發生什麽,薄野翎怔了一下還是點頭,笑起來“阿翎一直都很乖的。”
送飯的大叔一走,薄野翎就開始了日常發呆。她行動的範圍有限,躺一個大字型就足夠把這個牢籠填滿。被抓回來不知道究竟多長時間了,除了送飯的大叔和不時會來看她一眼的小南外就沒見過別的人,薄野翎輕聲哼了一會歌,然後發起呆來。
室內沉寂,光線也透不進來,門關上之後變得更黑了,分不清現在究竟是白天還是黑夜。薄野翎在這裏被囚禁了那麽久,都還沒在光線充足的情況下看過這個房間的全貌,更別說其他。
薄野翎靜靜呆著,整個房間都浸淫在一片晦暗的光線中,隱約可以聽見外麵的雨聲,空氣冰冷潮濕。沒過太久,一個腳步聲緩緩響起來,薄野翎聽著那腳步聲靠近,門被緩緩推開的時候投進並不明朗的光線,她出聲,叫住看過她後就準備離開的女人“小南姐!”
門口的小南側過頭來看向薄野翎,即使神態冷清,可側臉的弧線卻恬淡溫柔。
“小南姐,到冬天了嗎?”薄野翎坐在籠子裏朝小南笑“最近好冷啊。”
一開始的時候,薄野翎其實不是很明白這個不時會來看她但不會和她說話的女人,她每次隻看薄野翎一眼,確認了什麽之後就會離開,不管薄野翎怎麽和她搭話,她都不會有任何回應。這樣的生活讓薄野翎久違的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時光,她被關在高高的房間裏,也是這樣寸步難行,隻有一個永遠沉浸在陰影裏的人影會每天來看她,沉默地給她送來食物和意味不明的注視。
和曾經重疊起來的境遇讓薄野翎覺得恐慌,可是她無法反抗。
摸到改變的契機是在不久以前,她每天都搭訕小南失敗,又因為無法進食帶一點油腥的食物而變得虛弱,呆在籠子裏的她像個被快被養死的寵物。那天下午她奄奄一息地又叫住了小南,隻是沒有再打招呼問好,她說她快死了,交代了半天打了好一會兒腹稿的遺囑,說完才發現從來不搭理她的小南居然站在門口聽完了,然後從第二天開始,被送來的兩餐終於是她能接受的食物了。
再後來薄野翎交換到了小南的名字,因為她稱讚小南別在頭發上的紙花很好看。
站在門口的小南頓了頓,微微點頭“……嗯。”
“我在這裏都好無聊,小南姐有帶紙嗎?”薄野翎不再繼續那個話題,很快說到別的地方。
小南注視著籠子裏的女孩,她身上的曉袍無風自動,衣角便化成兩三張紙朝室內飛去,鑽進小小的籠子裏。她看著薄野翎收好紙張開始折紙,但似乎是上次她用查克拉折紙花時太快,薄野翎沒有看清,弄錯步驟後很快苦惱起來。
身後淅淅瀝瀝的雨聲響個不停,無端的惹人煩擾,小南站在原地半晌,還是走了進去,指點了一下薄野翎折錯的步驟。
這個冬天薄野翎過得有點一言難盡,她始終是被關著,也沒有第三個人來看過她,好像把她擄回來就隻為了關在籠子裏。她擔心自己詢問外麵的消息會引起別人的警覺,隻有按捺著當作她已經習慣現在的生活。
相處的時間久了,小南也會常來了,她好像也沒有太多事情,沒有什麽去處。外麵的雨聲紛擾不止,所以她經常會安安靜靜地過來,坐在一邊折紙。薄野翎和她說話,她會做出簡單的回應,不熱情,但很沉靜。
‘嗒嗒嗒嗒嗒噔’石子滾進黑暗處不久,不久後似乎因為碰到了牆壁而停下來,室內再次寂靜。
薄野翎的手還停在她剛挖出的一個小洞中,裏麵全是些散碎的石塊,她摸著自己像被狗啃過一樣的指甲,再次哼起曲調溫柔的歌,柔婉的調子在冗長的黑暗中走遠。
一縷微風突然吹動了薄野翎頰邊的發絲。
薄野翎下意識地抬起頭,黑暗中響起了細微的水聲,不仔細聽幾乎和外麵的雨聲融為一體,風聲中和以往送飯大叔帶來的潮濕頹澀的信息不一樣,沉甸甸的全是腥風血雨的味道。
是入侵者。
在薄野翎察覺到闖入者的同時,用水係忍術潛入進來的雨隱殘黨也飛快意識到了黑暗中另一個人的存在,幾乎想也不想就朝黑暗中的一個方向扔出了一把苦無。苦無帶著輕微的尖嘯而來,撞擊在鐵籠上發出了極清脆的聲響,隨後落在地麵。
事態的發展令人措手不及,苦無剛落地麵,空氣中就詭異地安靜了一瞬,緊接著不遠處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一個聽起來像是鋼鐵材質的東西滾落地麵,朝薄野翎這邊滾過來,碰到鐵籠後停下來。
闖入者的氣息消失了。
空氣中逐漸溢滿濃重的血腥味。
薄野翎僵在原地,感覺到手邊有什麽溫熱滑膩的東西流過來,她來不及避閃,染了滿手血腥,霎那間冰冷還帶著血腥味的記憶就全從手指湧了過來。那並不是多好的記憶,片段裏都是掠奪和被掠奪,饑餓灰暗的童年,為了存活而如野獸般繭食他人的性命,目之所及全是殘酷的殺戮,像是死去的這個年輕人一生中從來沒有過任何美好的時光。
薄野翎呆坐著,正逢一直緊閉的門被拉開,她迷茫地看著臉上帶著鐵釘的橙發男人走進來,目光冷漠又麻木地掃過她。
有了光線,薄野翎才看見了不遠處躺在地上的闖入者。那個人的身軀半隱在黑暗中,地麵噴濺開滿地的血跡,戴著金屬防毒麵罩的頭已和身體分離,落在離薄野翎兩步外的鐵籠邊,鮮血一路蔓延到她手邊。
外麵湧進來的風聲傳來幾聲悲切的哀鳴。
薄野翎看著殺死入侵者後便離開的佩恩,忽然產生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荒誕和迷惘。
她能堅定自己的本心,能珍視所有人,她認為尊重生命無疑是人格的底線,可是這個世界一而再再而三的破壞她的認知。薄野翎記得自己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混亂而無序,忍村互相傾軋,平民在戰火紛飛下苟活,那是用文字和語言都描述不出來的殘酷,每個人都在屍體堆裏求存。過了這麽多年,這個世界看起來似乎和平了,可是殺戮卻一直不曾停止,薄野翎不知道再過幾年,過幾十年,她並著時光爬過山川涉過河流後所看到的世界,是否能有一分符合她所向往的和平安寧。
薄野翎忽然有些看不清這個世界未來的模樣,又不禁懷疑一直沉浸在木葉用力量維護起的和平安定中的自己能做什麽。
風變大了,從門外吹進來的時候衝開了半掩的門,裹挾著冰涼的雨滴落進來。
雷聲乍響。
大自然的力量終於入侵進來了。
薄野翎站起來,看著被風帶進來的種子落在她挖出的小洞裏,轉身便茁壯生長起來,以不可阻擋的氣勢衝破了狹窄的牢籠。薄野翎深呼吸了一下,雨絲繞著她纏綿的飛舞,於是銀發的女孩輕緩地笑了笑,語氣低柔“請為我,掌燈。”
滿室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