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也許第七個噴嚏就可以完...)
時新月知道自己的同桌心情很好。
因為她同桌在哼歌。
明明是一首從來沒聽過的歌, 幾句歌詞翻來覆去,時新月都快記住了,她不僅要記住了, 還被歌詞給逗笑了。
何雨扭頭正好看見了時新月臉上的笑容。
「怎麼了?」
時新月又有點緊張,手指抓緊了書又鬆開, 小聲說:
「你唱的歌,真好玩。」
「啊?」何雨表情茫然, 「我唱歌了嗎?」
時新月點點頭。
「哦。」何雨低下了頭, 她之前是要背單詞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走神兒了。
兩根手指捏緊了她的衣袖輕輕拉了一下。
「昨天, 謝謝你。」小姑娘聲音小小的。
何雨笑了:「這種道謝對你來說越少越好, 以後別人再叫你格格你不用理。」
時新月把手指收了回去, 眼睛看著「何默默」。
何雨到這個時候才發現她的眼睛很黑, 深深的。
意識到自己在和「何默默」對視, 時新月又連忙移開了視線。
「你怎麼知道,我不喜歡被叫格格?」
「這有什麼呀?叫你的那些人除了找你幫忙別的時候也不找你,給你起外號肯定也沒跟你商量。」
時新月把頭轉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 一個紙條又被她偷偷塞到了何雨的面前。
「昨天我好想跟你道謝, 但是你好像心情很不好。對不起,如果我再勇敢一點就有勇氣自己跟趙琦對質了。我確實不喜歡被人叫格格,從小學被叫到現在,我以為我習慣了,其實還是不喜歡的, 我會努力學的勇敢一點, 謝謝你。」
紙條里面還包了一顆糖。
何雨把糖和紙條都放在書包里收好, 繼續看她的單詞。
今天早上她起床的時候默默已經在學習了,她還記得自己問怎麼能學好英語的時候女兒臉上的表情。
怎麼講呢, 也實在是難以用語言來準確形容,只能說那表情從驚訝到高興真是相當精彩。
「英語想要打牢基礎其實是沒有竅門的,大量地背單詞,背句式,背多了能看懂的越來越多,能夠適用的記憶規律也就越來越多,學起來就會越來越簡單。」學神何默默是如此教導自己媽媽的,「英語是一門只要你足夠努力就一定能給你足夠反饋的學科。」
學渣何雨聽得似懂非懂,小心地問:「那我就是背,寫,背,寫,就行了。」
女兒點頭。
何雨「嘿嘿」笑了一聲:「你等著看,你媽我肯定進步特別快,比這表上的時間走得還快。」
說完了何雨一愣,趕緊擺擺手說:「說錯了說錯了啊,反正我肯定學的快。」
「表」的時間確實變快了,今天早上起來,上面數字已經變成了72,時間一口氣縮短了二十多天,讓何雨本來就輕鬆的心情瞬間變成了喜氣洋洋。
她喜氣洋洋地抄單詞,喜氣洋洋地走神,喜氣洋洋地唱起了歌而不自知,甚至早自習結束,有同學來找她說外面有人找的時候她還是喜氣洋洋的。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時新月小聲地唱起了剛剛聽來的歌:「下雨啦,噼里啪啦噠噠噠,媽媽喊,啊咿喲喲痛痛痛,漂亮小孩五斤五,爸爸急得要跳舞……」
奇奇怪怪的,但是挺好玩兒,小姑娘拿出一個本子,把歌詞默寫了上去。
「怎麼這麼高興,跟何默默溝通過了嗎?」
門外站的人果然是林頌雪,何雨沒說話先晃了晃手上的東西。
「這是什麼?」
「昨天晚上燉的牛肉,阿姨吃你的東西得回禮啊。」
林頌雪審視了一下袋子里的小飯盒,把東西小心地接了過來。
「之前送你麵條不是吃的挺開心的,怎麼現在拿塊肉都猶豫半天。」
「我以為是何默默送的,不然我才不吃呢。」
「哈,那你吃的時候也開心過了呀。」
林頌雪看看「何默默」的臉,說:「你果然跟何默默聊過了。」
「不算是聊過了,但是……」
何雨雙手插在褲兜里,站在窗檯邊看著外面的風景,她現在覺得自己的胸膛是滿的。
「但是我現在覺得我女兒特別棒。」
林頌雪皺了一下眉頭,她覺得是自己想說的話被岔開了話題:「她本來就很好。」
「唉,你們這些小孩子是不會懂我這種感覺的,也沒必要懂。」
林頌雪看著「何默默」的側臉冷笑:「你們大人總是這個樣子。」
「是啊,大人總是這個樣子,希望你們以後不會成為這樣的大人。因為大人自己也不想成為這樣的大人。」作為「大人」的何雨毫無愧疚地接受了女孩兒的指責。
好氣呀,氣派的小姑娘臉上似乎就寫著這三個字。
何雨「嘿嘿」地笑了一聲:「聽了我家默默是怎麼處置這事兒的,我覺得你打人是真的不行,難怪她不想跟你做朋友了。」
喲,林頌雪小姑娘的臉更黑了呢。
何雨自己也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在欺負小孩兒,不過欺負小孩兒是真的挺有意思的。
「何默默不是因為這個跟我絕交的。」忍氣吞聲的樣子讓素來高傲矜貴的林頌雪做出來實在是格外精彩,「絕對不是因為這個。」
「你怎麼知道?」
「直覺。」
何雨:「……小林丫頭啊,這倆字兒你是不是說得太理直氣壯了?」
林頌雪抬了抬下巴:「對朋友不都是靠直覺么?直覺告訴我何默默值得成為我的朋友,也是直覺告訴我何默默給我的才是友誼,現在直覺告訴我她不會因為我為了她打架就跟我絕交。」
何雨轉過身面對林頌雪。
她竟然覺得這話有點兒道理。
「那你的直覺告訴你我能幫你問出來你們倆怎麼絕交的?」
「你本來就應該更了解自己的女兒,昨天不是還說想幫何默默做點什麼?就當是給你一個目標了。」
目標?
何雨的腦海里浮現了昨天女兒的背影,哦,那是她的背影,算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你說說,直覺告沒告訴你,你到底該怎麼辦?」
何默默打了個噴嚏。
在跟其他門店聯繫調貨的店長看了看她。
「何姐,你今天打了好幾個噴嚏了,是不是感冒了?」
何默默找出紙巾擦了擦鼻子,把衛生紙扔進了雜貨間里垃圾桶,她才說:「應該沒有。」
「還沒有呢,你這一上午至少打了五六個噴嚏了,一想二罵三惦記,四個就是感冒了。」
感冒的判定還有這樣的計數依據么?
何默默在腦子裡想這種標準的科學性,有顧客走進了門店,她立刻反射性地迎了上去,明明地上沒有東西她卻踉蹌了一下。
店長看見了連忙扶住了她。
「何姐?!」
「我沒事的。」何默默站直身子走向了顧客。
「他們家沒有我能穿的衣服啊,這都是什麼呀,一看就很便宜。」顧客是一對穿著時尚的年輕情侶,站在衣服前面,男方的手還放在女朋友的腰上,不是那種搭著,而是在慢慢地摩挲,女孩兒的上衣很短,一會兒就會被撩起衣服的一角。
何默默陪在一旁不說話,她的嗓子里有點癢。
男人哄著說:「沒有看好的就換一家,都不好看我讓我姐給你從國外買。」
「真的呀?那你給我買個新的包包吧。」
「咳。」
「好啊,想要個多少錢的?」
「咳。」
「還問我想要多少錢的,你想送我多少錢的呀?」
「你喜歡的多少錢我都送你。」
「咳咳咳咳!」
一臉甜蜜的女孩兒終於忍無可忍:「這個大媽你怎麼回事兒啊,有病去住院,在這噁心誰呢?」
「對不起。」何默默用手背捂住嘴連著咳了好幾下,嗓子里的異物感終於消失了,「我是突然不舒服,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們的。」
她放下擋住嘴的手,身後,店長已經走了過來。
男人看著「何雨」的臉,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女伴:「算了算了,走吧。」
女孩兒還在氣頭上:「這種人就應該投訴她!」
她幾乎是被男人拉出了門店。
「何姐,別放心上,總是有這樣一點都不體諒人的顧客,你不舒服就先去雜物間休息一下。」
「沒有,我沒生氣。」何默默想了一下要是自己買衣服店員在自己身後咳,她也會覺得難受。
劉小萱「哼」了一聲,說:「這個女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又要衣服又要包的,還說咱們家衣服不好,說不定就是個被包的。」
「你說什麼呢。」店長拍著「何雨」的肩膀教訓劉小萱,「不準在背後對顧客,你員工守則怎麼學的?」
劉小萱還是不服氣,店長說要去倒杯熱水,她走到離「何雨」一米遠的地方,小聲說:「就是這樣的騷女人給咱們女人丟臉。」
何默默揉了揉脖子,她覺得越來越不舒服。
尤其是剛剛那個男人向看「她」的眼神,讓她特別不舒服。
「是男人需要可以用金錢收買的女人所以產生了這樣的女人,還是女人需要能讓她們獲取金錢的男人所以產生了這樣的男人呢?」十六歲的女孩兒在這樣的情況下第一次產生了對於兩性關係的疑問。
劉小萱把耳朵探了過來:「何姐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我是說……」
何默默停住了,這大概不是「何雨」會說出口的疑問吧。
也許媽媽的心裡早就有了答案,畢竟她把每一個追求她的男人都看透了,可這個答案是怎麼得出的呢?用長長的,本該美好的人生填寫了「現實」兩個字在答題紙上。
走到雜物室里端著店長給自己的熱水,何默默突然意識到,自己有了疑問竟然會想去問媽媽。
如果是以前,她會去圖書館翻開很多本書去尋找前人給出的答案。
「媽媽會回答么?」何默默問自己,「她會不會覺得這個問題是我不該思考的問題,就像她的人生一樣,我不需要去理解?」
大腦昏昏沉沉,何默默又喝了一口熱水。
「其實想想,有很多問題想讓媽媽告訴我啊。」
一棵小樹剛抽出新芽,細雨微風,陽光與蝴蝶,她想從旁邊那棵大樹上得到相處的經驗,因為她就是從對方的根絡上生出來的。
大樹說小樹很快就會去另一片更繁茂的樹林,不需要知道自己的經驗。
小樹有一點點新生的困惑――難道更繁茂的樹林里沒有細雨微風、陽光與蝴蝶嗎?
又打了個噴嚏,大概是今天的第七個。
「也許第七個噴嚏就可以完成對感冒的證明了。」
何默默掏出手機,點了感冒藥的外賣,然后捧著水杯走出了雜物間。
此刻的她是要繼續工作的「金牌銷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