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牌(「何默默,你的家長還是要...)
周一早上, 早自習進行了一半兒,高一(2)班班主任任曉雪快步走進了教室。
「停一下,我們開一個臨時班會。」
何雨抬起頭看見老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頓時像個真正的高中生一樣心裡一緊。
「周五晚上,在新河路, 一個成年人帶著幾個高中生抓獲了一名犯下搶劫罪的逃犯……這其中就包括了我們班的何默默和她媽媽,尤其是何默默同學, 在對方沖向自己的時候用電動車也沖向了對方, 成功讓逃犯暫時失去了逃跑能力。」
全班嘩然, 何雨覺得後背一硬, 不只是緊張, 也是蓋歡歡用筆桿戳了她一下。
她輕輕晃了晃腦袋。
「這是見義勇為的行為。」在班級里恢復了安靜之後, 班主任說道, 「整個過程中表現了勇氣、果斷和極強的社會責任感。何默默, 你能不能告訴老師,當時你是怎麼想的。」
何雨慢慢站了起來,不用看都能感受到別人看自己的眼神兒有多熱烈。
唉, 也就這幫傻孩子還以為班主任問她是為了表揚她呢。
「老師, 我要是想了,就沖不出了。」
何雨說的是實話,她干這事兒全靠莽,雖然莽完了不會後悔,那也是會後怕的。
「沒想什麼?老師還希望你能給同學們講一講你的心路歷程呢, 為什麼周五的時候你媽媽說你外婆身體不舒服, 要帶你去看姥姥, 結果你們母女兩個人又去見義勇為了呢?還有九班、十一班、十二班的那幾個同學,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我早上來了之後已經查過了, 這些同學全都沒有參加周五晚上的晚自習,到底是誰組織了你們逃課去抓人的?」
這話,何雨也覺得不好說,她要是說自己不是被組織去的,本來是要去阻止的,那就是轉頭兒把林頌雪她們給賣了,可要是不說……
場面很尷尬。
何雨站在那兒沉默,她在想自己的女兒會怎麼說。
嗯……默默會說……默默會什麼也不說。
「老師!」何雨的身後,蓋歡歡舉起了手。
「怎麼了?蓋歡歡,何默默回答不出來的事情你知道嗎?」
寂靜的教室里,連女孩兒站起來時候凳子挪動的聲音都無比清晰。
「老師。」聲音從何雨的腦袋後面傳來,有一點點的顫抖,「是因為……」
何雨聽出來了那點兒顫抖,她突然開口了:「老師!您認為我這件事情做錯了嗎?」
「錯?」任曉雪真是揣了一肚子的氣來的,她任何一個學生晚上十點多抓了個逃犯她的心都得提到腦門上,更何況干出這些事的是一向文靜又瘦弱的何默默,騎著電動車跟一個成年男人對沖,這是犯罪電影里才會有的特效情節吧!
「在見義勇為這件事情上,老師不認為你是錯的,但是,你們用各種理由逃避晚自習,晚上十點多在學校外面集合,又做出了這樣的大事情,老師跟你要一個解釋,過分么?」
何雨讓自己的臉上有一點笑容,語氣十分誠懇:「老師,其實我也認為這件事我做的不對,應該說我們有很多考慮不當的地方,最大的錯誤就是辜負了學校和老師對我們的關心和期待,讓很多人為我們擔驚受怕,就像老師您認為見義勇為沒有錯,但是方式方法不對,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十年金牌銷售不是白當的,何雨的姿態要多低有多低,自我反省,自我檢討,說自己不該衝動莽撞,在發現了對方不對勁之後應該立刻報警……
把班主任當成最難纏的客戶,把老師對「何默默」的不滿當成了「顧客需求」,何雨覺得話好說多了。
任曉雪站在講台上,一直看著那個「少女」,在對方終於說完之後,她說:
「何默默,你是不是認為老師缺的是你的道歉?按照道理來說,我應該直接表揚你一頓,讓你寫個稿子課間操的時候去廣播站跟全校同學交流一下你的英勇事迹,這樣學校臉上好看,你也成了英雄,老師臉上也好看,可是老師做不到,我沒辦法接受我的學生可以輕而易舉地當著自己媽媽的面沖向逃犯,這是什麼行為,你把自己當成了什麼呢?昨天我知道消息,第一個感覺是想給你媽媽打個電話,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不敢想你媽媽是什麼心情,因為我自己都特別難過……」
何雨想起了在警局裡女兒抖著手給自己清理傷口,那時候她以為女兒是害怕、激動,竟然沒想到這些……保持低頭的樣子,何雨說:「老師,我必須向您坦白,我一開始並不是想抓一個逃犯的,我只以為他是個流氓,到了派出所我才知道……」
「那也不行!何默默,退一萬步講,你老師我以為你至少會是『智斗』,用你理科全科滿分的腦子!」
何雨的頭更低了,「何默默」確實是智鬥了,可惜她媽是個又虎又莽的沒腦子,這話該怎麼說呢?
班裡更安靜了。
早自習結束的鈴聲響起,任曉雪嘆了一口氣:「你們休息吧。」
顯然「你們」這兩個字里不包括「何默默」,任曉雪走到何默默的桌子旁邊,出去買早飯、上廁所的同學們就像是深海里遇到了礁石的小魚群一樣立刻流向了其他課桌間能夠繞出去的方向。
「何默默,今天下午你媽媽工作結束,讓她來一趟吧。」
「好的,老師,實在是對不起。」
何雨再次道歉。
屬於何默默的臉龐冷淡而乖巧,在她低著頭誠懇道歉的時候,總讓人覺得多了點可憐又多了點可愛。
「唉……」一聲嘆息之後,班主任的語氣軟了下來,「你受傷了嗎?」
「手肘和腳上都有一點擦傷。」
「幸好只是小傷,要是真的傷到了手臂和腿,你影響了學習怎麼辦?」
「老師,對不起。」
「你也就只會說對不起……」
「老師!」教室的門口一個穿著紅黑色t恤扎著高馬尾的女孩兒站在那,一頭捲髮垂在溫暖的晨光里。
「我是十一班的林頌雪,周五晚上的事情我也參加了,我有一些情況想跟您說,我可以進去嗎?」
班主任抬頭看看那個挺胸抬頭一點兒也不露怯的女孩兒,又看看「何默默」,說:「好,你有什麼情況進來說吧。」
女孩兒邁步走了進來,步履帶風。
她站定在所有人面前,理直氣壯一字一句地說:「老師,其實那天晚上是何默默知道了我們要去抓人才和她媽媽一起來阻止我們的,其實這個事情應該從我前幾天在新河路被人襲胸說起……」
林頌雪,一個又驕傲,又有點固執的小姑娘,為了安慰自己的朋友可以隨意揭開自己心裡最深的傷疤,也會為了受到猥褻的同學仗義出手,明明從一開始,她是整個事件里人們勇氣的起點,可她現在為了保護其他被侵害的姑娘,主動成了一個「受害人」。
警察不會說到底是誰因為被襲胸報了警。
林頌雪撒謊撒的理直氣壯。
「我氣不過,就決定找一幫同學幫我抓人,我告訴何默默之後我就離開學校去做準備了,她是沒有辦法才只能請假出去找我,也是她發現了那個流氓是怎麼做壞事,怎麼逃跑的,本來她們都要回去了,是那個人恰好出現,何默默才只能用車子阻攔他。」
大部分同學去吃飯了,班裡還剩了寥寥幾個同學,他們都看著林頌雪。
除了自己被猥褻之外,林頌雪說的都是實話,可是何雨心裡難受極了。
任曉雪老師的表情變得複雜也柔軟,她抬起手似乎想放在眼前這個女孩兒的肩膀上,到了一半又收了回去:「你……你遇到這種事情怎麼不告訴學校呢?」
林頌雪頗有一些挑釁地說:「學校門口出現的甩針男學校都解決不了。」
「那,你家長知道這件事嗎?」
女孩兒笑了:「老師,我七歲那年被人綁架,保姆報了警,我都被警察救回來兩天了,我爸媽才回來。」
面對這樣的孩子,同樣是成年人的任曉雪和之前的何雨一樣有些難以面對,她移開了視線。
「何默默,關於周五晚上的事,她說的是真的的嗎?」
就這樣,讓一個孩子用撒謊來承擔一切?
何雨站直了身子,低聲說:「老師,我們能去一個沒人的地方說么?」
「老師,沒什麼好說的了。」
「有!」何雨看向林頌雪,目光灼灼,氣勢逼人。
林頌雪也看著她,看見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咬緊了下嘴唇。
任曉雪看看這兩個孩子,嘆了一口氣:「你們跟我來。」
跟著班主任身後離開教室的時候,何雨回頭看看一臉急切要跟上來的蓋歡歡,她笑了,然後搖了搖頭。
小姑娘腳下一停,就看著「何默默」離開了教室。
穿著高跟鞋的班主任一路走走停停,最後帶著兩個孩子進了樓上的教師值班室。
「老師,對不起,其實我周末應該給你打一個電話。」
何雨再次道歉,她鞠了個躬,然後直起了腰板。
「這件事情的起因確實是有同學遭遇的襲胸,但是不是林頌雪,她是為了保護其他同學的隱私才說是自己的。」
任曉雪的眉頭皺了起來。
林頌雪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她搶著說:「組織別人的就是我。」
何雨把周五下午到晚上事情的整個經過講了一遍,只是隱藏了到底是誰發現了那個人的路線的。
聽完了,任曉雪就讓兩個女孩兒離開了。
「何默默,你的家長還是要叫的。」
何雨喜提不到一個月叫兩次家長的成就。
「哼,就說是我被襲胸了就行了,不然這種事兒肯定有人瞎猜。」
何雨站在樓梯上看著林頌雪的背影:「你也才十七,你想保護別人,你想過自己嗎?」
林頌雪回頭問她:「我想了又怎麼樣?」
似乎想說更難聽的話,可林頌雪沒有說。
她試圖保護別人,在幾分鐘前,何雨也保護了她。
「還有,以後說話就說話,別總是拉你爸媽出來罵,這些都是你的隱私,還有,你父母他們做的不好,你……」
明麗的女孩兒揚眉,莞爾一笑:「我被綁架的事情是我編的。」
何雨:「……」
下午四點半,何默默再次以媽媽的身份坐在了自己班主任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