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江湖是個什麽
出雲鎮迎來了年關之前最大的一場雪。
不算寬闊的小鎮主街道還算幹淨,鎮上商戶店鋪也就那麽些,平日也素有來往。大家也都不好意思各掃門前雪。各自打理門前積雪也都會把鄰裏門前一並清掃了。若是恰巧掃雪相遇,便相互噓寒問暖一番,然後相邀尋一酒肆茶館或自家後院,三五人圍爐而坐,溫酒品茗談談各自趣聞,拉拉家常,在枯燥的小鎮生活中也算是一件快事。
相較主街的景象,一些次街小巷就很少有人清理了。一來本就少有人經過,二來看這架勢,這雪怎麽也得洋洋灑灑飄到年後。
陳啞巴的鐵匠鋪在街道的末端。這天氣很少有人進山打獵,本就蕭條的生意這幾日更是冷冷清清。
好在老頭子似乎從不在意鐵匠鋪的生意。即使沒有生意,他平日也是整天在那敲敲打打,忙的不亦樂乎。
今日,陳啞巴沒有搗鼓他那些錘錘棒棒,獨自一人在鋪子裏坐著。鋪子中間的大火爐一年四季就沒有滅過,雖然開了半邊的木門,鋪子裏依舊很暖和。
老頭坐在那個黑色的長匣上,一隻腳勾著風箱的木柄,風灌入火爐,爐膛內火苗直躥。
石台上放著兩壺黃酒,和一碟花生米。本來打算就著雪景跟葉澤喝點,可那小子實在不給麵子,一大早便扛著個包裹進山去了,說是有事,讓老頭子把酒溫溫,他回來順道去出雲樓弄點下酒菜爺倆也溫馨一把。
葉澤雖然跟風族的一些年輕人多有摩擦,但跟鎮上的百姓關係還算不錯。幾乎誰都認識他,這小子頑劣歸頑劣,但平時搭把手,跑個腿什麽的也都還算勤快。也不要什麽回報,有時趕巧碰上了蹭個飯帶點剩菜剩飯也自然不在話下了。
老人愜意的看著門外飄過的雪花,心裏想著是不是再去準備幾個小菜,就當是提前過個年了。滿是褶皺的老臉上很是難得的露出慈祥的笑臉。
葉澤來到小土包的時候,小黑依舊跟往常一樣坐在那。相比鎮上,山裏的風更大,也更冷。
來的路上葉澤心裏還想著到那不會看到一個雪人露著兩個眼睛在那轉悠,白色的雪人配上小黑那膚色,畫麵肯定挺滑稽的。可轉念一想,這麽些年也不是頭一回下雪,他好像都跟平時沒什麽區別,就像那日杌隉山頂這麽大的動靜好像跟他全無關係。
老和尚看到葉澤手裏的棉被也是微微一笑,嘴上卻很不客氣說道:
“你小子總算還有點良心,還惦記著老頭子會不會凍死在這山裏,我雖然是個和尚,可是我要真給凍死了,你可燒不出什麽舍利子來”
“切,就你那小身板,還舍利子呢,湊吧湊吧燒了,估計一壺酒都溫不熱”葉澤白了他一眼,把棉被鋪在小黑身上。
葉澤雖然嘴上這麽說,其實心裏一直都有疑問,這麽些年來,小黑不管冬暖夏涼,就是那身破布,不冷嗎?還有除了他時不時帶些野果給他,他不吃不喝?往日也旁敲側擊的問過他幾次,也都給他敷衍過去。雖然不能以此就說小黑是隱居的老神仙,但多少還是有些本事的,單憑這些,都不是風族那幾個小子能相提並論的。
“誒。黑啊,你是不是練了什麽佛門秘術啊,說來聽聽唄,我不學,就是好奇問問”
葉澤靠著小黑說道。
“秘術?你可知何為佛門,豈能用秘術形容”小黑一臉鄙視的說道。
“呦!你還蹬鼻子上臉了,行,早知道你有些能耐。這位大師給小的說道說道?”葉澤很是熟絡的摟過小黑說道。
小黑也沒有掙脫,看到葉澤穿的也並不十分厚實,摟著還能暖和些。
“依三論玄義,知菩薩之造論,即為開顯諸佛之教門,這佛門又可作又作釋門、法門、緇門、玄門、真門、道門、空門、諦門、祖門、宗門。舍離世事而修行佛道者,即可稱為入佛門”
“停停停,說點人話,什麽這七七八八門的我又不進去,你就直接告訴我怎麽能不吃不喝還活的好好的”葉澤打斷小黑說道。
“真想學?”
“想”
小黑摸了摸自己還落著些許雪花的光頭笑道:
“剃了頭,我就告訴你”
“算了吧,又不是什麽絕世神功,就算是我也不學,我可是靠臉吃飯的,弄的跟你一樣風小姐還不孤獨終老啊”
“切,你想學,我還不樂意教呢”
葉澤鬆開摟著小黑的手,抖去身上的雪,沒有和小黑繼續鬥嘴。
“咳,今天我就不跟你鬧了,老頭還在鋪子裏等我呢,過些天就是大年了,到時候我再來也給你開開葷,”葉澤說完便要走。
“嗯,沒白疼你小子,到時候有什麽大魚大肉好酒好菜盡管招呼著啊,”
葉澤已經跑出去一段路,背對著小黑擺了擺手,然後伸出一個大拇指朝下點了點。
“臭小子”老和尚笑罵道。
葉澤回到鎮上,天色還尚早,他沒有直接回鐵匠鋪,而是穿過一個小巷子來到主街上,往出雲樓去了。
葉澤獨自走在街上,很是冷清。兩邊的店鋪要麽直接關著門,要麽就跟陳老頭一樣,留著一點門,表示生意照做,隻是多半是等不到客人的。
主街並不長,沒走幾步便可以看到一塊正正板板些著“出雲樓”三個大字的酒樓。隔著老遠都能聽到裏麵熙熙攘攘的勸酒聲,和店小二尖著嗓子的吆喝聲。不用進去都能感受裏麵的熱鬧。
葉澤一腳踏進酒樓,才知道為什麽路上沒有行人,原來人都在這呢。
此時酒樓的一樓已經坐滿了人,甭管熟不熟悉,搭起桌便是朋友。還有些實在沒有位置坐的,幹脆就靠著酒樓的窗子,一手提壺,一手持杯,時不時還衝中間台子上的說書先生起哄幾句。
酒樓的二樓就相對安靜一點,老板用一展展屏風隔成七八個“雅間”,平時很少有人來二樓喝酒,因為相比一樓,二樓的酒水菜肴都要貴些,不說味道好壞,這居高臨下的麵子也得值點錢不是。
想來借著這“好天氣”,酒樓今天肯定賺的盆滿缽盈了。從酒樓掌櫃那都快咧到耳後根的嘴巴就知道了。此時正一麵督促著幾個店小二手腳麻利些,一麵偷偷的在賬台後麵點著銀子。
剛說完一段的說書先生正坐在一樓正中間的台子上,一手捧著一個養了不知道多少年已經赤紅發亮的紫砂壺,看著還真有些意思。周高起雲:"石黃泥,出趙莊山,即未觸風日之石骨也
,陶乃變朱砂色。
這是鎮上唯一的說書先生,據說還是酒樓掌櫃從郡城裏請來的,是見過大世麵的。每月就來出雲樓說上幾段。每次從外麵回來,總能帶回來點新鮮的江湖事。為人也厚道,說完也不收錢,隻求掌櫃的打賞一壺好酒。對此,掌櫃的自然很是樂意。隻要不往外掏銀子,好酒好菜每次都伺候的滿意。
老先生剛說了一段皇都神玄城的一些廟堂紛爭,後宮爭寵,台下聽客似乎並不感興趣,少有叫好聲。其實他說的大多也是從州郡那幾個同行那裏聽來的。每次回去,他們幾個說書的都會湊到一塊,找個僻靜的地方交流一番,也算是集天下大事於鄰家小院了。
葉澤早就跟泥鰍一樣,鑽到一桌客人身邊,張哥,劉爺,李嬸胡亂叫了一通,還沒等那桌客人說話,便擠在客人中間坐下了。好在都認識他,多少次看他給風族弟子追的大街小巷亂竄,笑罵了幾句也就任由葉澤蹭吃蹭喝蹭書聽了。
說書先生喝了口茶,換了個姿勢咳嗽一聲,看架勢是要說點狠的了,台下也安靜了幾分。
“剛才說完了那天下首善之地,在說說江湖。這廟堂之深,深過東海。江湖之遠,遠過青天。大夥可知何為江湖啊”老人說完停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台下,見眾人都流露出興致勃勃的神態,滿意一笑繼續道: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多少英雄豪傑鄙棄仕途,以睥睨傲然之情,逍遙於適性之所。這廟堂有廟堂的規矩,江湖也有江湖人的生存之道。遠的不說,就說咱們這旗兆道就有數不勝數的大小宗門,今日我且說說那最負盛名的藥山。早年間,老夫也成青衫仗劍遊曆江湖,途徑藥山附近的一個小鎮,那可比這出雲鎮要大的多了去了,叫啥名,還真記不住了”老頭本想瞎編一個,又怕說漏了嘴,就推脫年紀大了記性差了。
老人又喝了口茶,說道:“遠遠看去,整座山都泛著綠色的藥氣,鎮上都能聞到奇香,那香味,簡直不該出現在人間。據說鎮上的人都長壽,活過甲子的都算平常。當年啊,老夫也是儀表堂堂的江湖俠士啊,也有幸與那藥中聖人有一麵之緣。那姿色,那儀態,絕配嘛。要不是老夫當年一心想看遍這世間百態,說不準跟她.……也罷,也罷.……往事何須回首。”
“老頭,害臊不……”
“聽說那藥聖如今也才不過四十,你當年?在娘胎裏見到她的?”
“哈哈,以老先生的樣貌,難不成還春宵一刻過?”
“哈哈哈哈.……”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起哄道。
老頭也發現自己吹的過了,有些臉紅,又不知道該如何圓過去小聲說道:
“休得無禮”
台下又是一陣哄笑。
換做往常,葉澤肯定是起哄最凶的那個,可是今天卻格外安靜。他當然知道後麵是老頭在吹牛的,但是老頭開始說的那些話讓他竟然生出一絲對江湖的向往。這天下何其大,是不是該出去走走看看。哪怕隻是走走看看也好啊。
突然葉澤想起一事,一拍腦門,哎呀,陳老頭還在家等著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