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顧丹泉的過去（下）
這雨從一開始的洋洋灑灑到先前的風雨大作再到現在穩定下來的磅礴，本就鬆散的小城街道地麵也變得坑窪泥濘。
餛飩鋪的老板看到那一老一少此時已經安靜的坐著說話了，心想著是不是該把餛飩給他兩端過去了，那兩個一看就不像是會在這種地方吃著幾文錢一碗的素餡餛飩的人。老板看了眼已經涼透的兩碗餛飩歎氣一聲。
這二位似乎也已經忘記自己是來吃餛飩的，也沒在意此時的天地早就千絲萬縷交錯混成了一片灰茫。
“哎！成，我給您二位在熱過，你兩就在雨裏慢慢聊”
城門口，一個年紀看起來比餛飩鋪老板還要大的老頭穿著自家編織的簡陋蓑衣，推著一架早就給歲月浸泡的圓潤而深沉的木板車緩緩行來。
老人本是送小孫子去臨城私塾念書的，順道賣了一車自己親手編織的竹筐，今個運氣不錯，私塾那個很有大學問的先生誇他家孫子有長進了，自己的一車竹筐又給一個大戶人家一口氣全收了去，懷裏揣著賣竹筐換來了半吊銅錢打算回來找老兄弟喝上兩口。
老人的兒子投軍去了，已經好些年沒有消息了，兒媳婦在家呆了兩年說是要去尋自己丈夫去，這一走也就沒了消息，孫子寄宿在臨城的一個遠方親戚家，他一個人住在這毛卞城，平時與幾個境遇差不多的老夥計喝酒下棋倒也清閑自在。
到了他這關年紀，沒有消息也許就是最好的消息了。再經不起折騰了。
老人走進餛飩鋪，那張溝壑縱橫的老臉給雨帽壓的嚴嚴實實的，他偷瞄了一眼顧丹泉顧瑤，又微微抬起頭看了眼自己的老兄弟。
餛飩鋪老板投去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然後朝遠處一個小院子撇了撇頭，推車老頭點了點頭。
老板端起又熱過的兩碗餛飩小心的走到顧丹泉身邊，輕聲道：
“客人，這餛飩好了”
顧丹泉坐著回頭看到老人手裏的餛飩這才記起餛飩一事，非但沒有惱怒老板打斷他與閨女的說話，反而帶著歉意說道：
“不好意思啊老人家，這與閨女一聊就沒個完了，沒耽誤你事吧”
說著顧丹泉從懷裏拿出一粒碎銀子示意老板把餛飩放在桌上。
餛飩鋪的老板已經好些年沒見過銀子了，
這會都不知道該怎麽收下了。
“客官，這太多了，買下我這餛飩鋪都夠了”
老板放下手裏的餛飩趕忙拒絕。
顧丹泉笑著朝老人伸了伸手，說道：
“害您老淋了一身雨，又耽誤您這麽長時間，你看我這怪不好意思的”
老人嘴上說著不打緊眼神確始終盯著顧丹泉手裏的銀子。
顧丹泉笑了笑，把頭湊近老人壓低聲音說道：
“拿著他一會在老兄弟麵前顯擺顯擺，我看他推著空車回來手頭肯定有點貨”
顧丹泉伸手拇指食指在老人麵前搓了搓。
老人笑了。
這老兄弟每次喝酒都要跟他吹噓自家孫子怎麽怎麽厲害，說是以後肯定能賺大錢的，無奈自家兒子又不爭氣，生了個閨女也是一身毛卞關的氣息，每次都給幾個老兄弟取笑。
老頭猶豫著接過銀子，朝顧丹泉眨了眨眼便又回到先前的位置，眼不見，耳不聞了。
過了一會老人突然醒悟過來。
原來所有事情這人都看在眼裏了。
真是高手啊。
顧丹泉一口一個埋頭吃著餛飩。顧瑤則把勺子放在白碗裏打著轉轉，心裏想著顧丹泉剛才對她說的話。
“當年你爹還是你這個年紀，跟著爹的師傅走了很遠很遠的路，每去一個地方，爹那個看起來似乎很不靠譜的師傅總是會告訴爹什麽該看什麽不該看，那些該看的爹看完了總是記不起了，而爹在無有鄉裏看到了不該看或者不想看的確一直忘不了，咳!其實都過了這麽多年了，有些事早該放下了。還有你娘，她那麽一個有身世有學問有樣貌的人也跟著爹在仙蹤林一住就是這麽久，看到她耳邊藏了又藏還是藏不住的白發，爹是很愧疚的，當年要不是爹給你娘騙到仙蹤林來，這會你也不會跟著爹冒著雨在這吃著餛飩了”
“要不是你把娘騙了去，哪還有我啊”
顧瑤輕輕的拍了拍顧丹泉放在桌上的手。
她從來沒有聽顧丹泉說過這些，也從來沒想過這些。她想到顧丹泉說的一句話，心中亂糟糟的。
“葉澤拿走了我不能取而本該屬於黃玉的東西”
顧瑤停住手上動作朝顧丹泉問道：
“爹，是不是所有
的江湖中人，特別是你們男人都有著這樣那樣的執念啊”
顧丹泉張大嘴巴正要把最後一個餛飩送進嘴裏，聽到顧瑤的話，楞了楞，然後圓滿的吃下最後一個餛飩，含糊不清的說道：
“哎喲，咱閨女長大啦，都知道執念了”
顧瑤歎了口氣，沒在意顧丹泉的取笑，繼續說道：
“你是如此，黃玉師兄也是，就連我也能看出來娘她也有心事，表麵上看起來什麽都不在乎，其實心裏比誰都在乎，還有葉澤，說到底我確實還不是很了解他，而且越來越不了解，你知道嗎我看他在平安鎮跟人打架，那身手絕不輸黃玉師兄，誰相信就喝了那什麽神農漿就立馬換了個人，我也喝了，不會贏也喝了怎麽都沒變厲害，葉澤他也肯定有什麽秘密沒有說”
顧瑤說著把自己的餛飩推到顧丹泉麵前。
“味道不錯的”
“沒胃口”
“那我就不客氣啦”
“爹”
“啊？”
“你說我以後會不會也有自己的秘密，心中也有不能舍棄的執念啊”
“嗯……以後嘛，不知道，可這會你不就有了嗎”
“啥？”
“餛飩”
雨還在下，可灰蒙蒙的天漸漸透出一點白來。
沒聽懂兩人說的是什麽的餛飩鋪老板時不時的把那粒碎銀子拿出來藏在手裏偷偷的瞧上幾眼，越看越是喜歡。心裏早就編排了一大筐的話想著一會該怎麽跟那幾個老兄弟喝酒的時候好好的揚眉吐氣一回。
他瞧顧丹泉吃完了自己那碗又吃起了自家閨女那碗餛飩。
他低頭又看了看手裏的銀子。
出手這麽大方為什麽不給自己閨女再要一碗呢，換成他寧可自己不吃也要給那個長的跟眼前小姑娘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孫女吃飽的。
老人自然想不明白，搖頭歎氣。
餛飩鋪的老板放下心中也許會老無所依的悲慘境遇就如同放下那兩隻大白碗，雖有遺憾傷感，確也難擋世道艱難堪堪認命。
仙蹤林宗主若要放下，也許世間又要多一個聖人了。
看的清，想的輕，自然也就放的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