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老人與老牛
保平道。
莘口鎮。
此地離漫天黃沙馬賊肆虐的蒼平道已經不遠了。
雖然兩地相隔不遠，但兩地風土名情，百姓的生活習慣確截然不同。
相較獻王宋玦那爹爹不管姥姥不愛的委屈藩王。這保平道的廉王宋卉確是正經的主事之位。
宋卉與王朝其他幾位藩王不同。除了他與皇帝宋恒是親兄弟外，他還有個其他藩王無論怎麽努力可能此生都無法與其一較高下的身份。
天一樓三甲之一。
這意味著宋卉能登至天一樓八樓。地位更是比袁青山要高出一些。
在隻認帝王不識朝臣的天一樓，除去不為世人所知的九樓，八樓的三甲也隻是宋卉一人暴露在世人眼裏。
至於宋卉能占這三甲之一有沒有姓氏的關係也沒人會去深究，作為一道藩王，需要宋卉親自出手的機會幾乎沒有，而這保平道這些年在宋卉的治理下儼然已經有了不輸京津道的風頭氣勢，更有甚者傳言，神玄城那位身子骨已經不太好的宋恒駕崩後，宋卉將坐上那張椅子。
當然這些江湖市井的傳言聽過就好，若要真的去深究那所牽扯的就太多了。
莘口鎮外有一大片農田，因為靠著一條小溪，長得綠意茂盛。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緩步走在田邊的主道上，不遠處有個老農牽著一頭歲數比他還大的老牛，老農像是在於他身邊的老夥計說著些什麽。
男子正是已經換上一身幹淨衣裳的黃玉。在平安鎮與薛欽分開後，黃玉便一路走走看看，一路上都刻意避開了主城主道，一路沿著鄉間小路過了這莘口鎮就直接進入蒼平道了。
黃玉一路上走的雖緩但很少與人攀談，此時他安靜的站在溪邊的一棵生長旺盛的老樹樹蔭下，看著烈日下仍舊在田間勞作的老農與老牛。
隔著不遠，黃玉聽到老農似乎唱起當地的調調來。一開始還隻是嗯嗯啊啊聽不清老農嘴裏唱的什麽，後來好像聽清一句。
“皇帝拉我去做女婿，路途遙遙我不去”
黃玉聽完，笑著走出樹蔭。沒走幾步老農嘴裏的調調停了，黃玉也停下腳，相隔數十步，也許老農年紀大了，或者隻關心他身邊的牛，並沒有發現黃玉。
黃玉見他生氣的揮動著手裏的鞭子在老牛的身子旁隔空虛晃著，始終沒舍得打在老夥計身上。
"做牛耕田，做狗看
家，做和尚化緣，做雞報曉，做女人織布，哪隻牛不耕田？這可是自古就有的道理，走呀，走呀。"
赤裸著後背的老農似乎對深感疲累的老牛站著不動有些不滿的說道。
疲倦的老牛聽到老人的吆喝後，仿佛知錯般地抬起了頭，拉著犁往前走去。
黃玉看到老人的脊背和牛背一樣黝黑，兩個進入垂暮的老伴將那塊古板的田地耕得嘩嘩翻動，猶如水麵上掀起的波浪。
沒走幾步，老牛速度又慢了下來。
“福貴，家樂，不錯，耕的不錯，米豆別偷懶，春生加把勁”
老農嘴裏喊著幾個小村子裏百姓常用的名字。
黃玉走到老農麵前，笑著問道：
“老人家，這牛有這麽多名字？”
老人扶著犁，眯著眼睛將黃玉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聲音沙啞的說道：
“你是南邊來的吧”
南邊是神玄城的方向。
黃玉沒說話，笑著點頭。
老人得意道：
“我一眼就瞧出來了”
黃玉低下頭看了眼自己一身普通百姓的麻衣麻鞋，笑道：
“老人家是怎麽看出來的，我先前路過鎮子，跟鎮上的年輕人的穿著打扮並沒有太多不同啊”
老農輕輕的拍了拍牛頭。
“不許偷聽，去溪裏歇會吧”
那頭看起來沒幾年活頭的老黃牛好像真的聽懂了老農的話，低下頭朝溪邊走去。
老農抽了抽鼻子，一邊朝黃玉呆過的樹蔭走去，一邊說道：
“老頭沒見過世麵，可這要是看不出，那不是白活這麽大年紀了。”
老農比黃玉矮了不少，此時仰起頭眯著眼笑道：
“都寫在臉上呢”
黃玉聽完也笑了。
兩人走到樹蔭裏坐下。
黃玉開口問道：
“老人家，這牛到底有幾個名字”
老農摳著腿上的泥說道：
“就一個，它叫米豆”
“可我剛才聽你叫了那些？”
老農先看了眼小溪裏隻露出一個跟他一般黝黑的脊背的老牛，笑著朝黃玉神秘的招了招手。
黃玉湊了過去，老農欲言又止，又看了眼溪裏的老夥計，才悄聲說道：
“我怕它知道隻有自己在耕田，就多叫出幾個名字去騙它，它
聽到還有別的牛也在耕田，就不會不高興，耕田也就起勁啦。”
老人黝黑的臉上笑起來時皺紋不停的抖動，裏麵鑲滿了泥土，就如布滿田間的小道。
黃玉跟老人在樹蔭裏坐了很久，聽老人說了許多村子裏的事，黃玉知道那些故事雖然都沒有加上老農自己的存在，確很可能就是他的故事。
黃玉告辭了老農後就獨自朝西邊走了，他回頭看見老農站在岸邊拉著米豆往田裏走。
天色漸暗。
天邊最後一抹暗黃也將消失。
又走了一會，眼看著就要進山了。黃玉突然停下腳看著靠山的土坡上突兀出一個小土包。
像是一座荒墳。
不知為何，黃玉不由自主的就走到了土坡上，站在荒墳前，黃玉看著墳前那塊跟老農臉色一樣黝黑的木牌子上寫著的幾個名字，心中確莫名的釋然。
福貴。家樂。春生。
黃玉歎了口氣，回望一眼，早已看不見老農跟那頭老牛，漆黑的天際時不時的暈出一道閃電。
黃玉有些遺憾，剛才聽老農說了那麽久，也沒問老農叫什麽。
想著黃玉突然笑著搖搖頭。
也許老人已經說了，就在他講述村子裏發生的故事時，某個年少無知的少年的名字。
一隻被閃電驚擾的雛鳥從山中飛出，不偏不倚的落在了墳前的木牌上。
雛鳥撲打著翅膀看著黃玉。
黃玉也看著它。
黃玉輕輕一揮手，雛鳥撲騰了幾下，飛走了。
黃玉對著雛鳥飛進的山林自言自語道：
“還是別來驚擾他們了”
黃玉把墳頭的草一一清理幹淨，又添了些土，拍了拍身上的泥，在墳前站定。
黃玉看著木牌上空著的位置。心想那裏應該不會再有人填上去了吧。
也許是米豆。
也許還是米豆。
黃玉閉上眼，耳邊似乎已經能聽見蒼平道黃沙裏馬賊們的廝殺聲。
他睜開眼又閉上。這次是仙蹤林草木中流淌著清澈的流水聲。
夜裏的山風雖輕確也緊湊，就像無有鄉中的霧，也像臨行前顧丹泉的叮囑。
“師傅，若來日我能傲然立於天地，希望實力的深淺不會改變我對仙蹤林，對您的忠心”
黃玉看了眼墳前的木牌，消失在夜色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