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下班回家的路上,男孩依然是忍不住望向了那個他待了許久的雜貨鋪。
晚上九點,雜貨鋪自然早已關門,但男孩總是幻想著它依然亮著燈光。
他想要再見一次老板,向他誠懇地道一次歉。可他又害怕遇見老板,害怕見到他時手忙腳亂徒增笑話。所以他總是會繞路走到雜貨店附近,卻又會像隻受驚的兔子飛快的跑走。
今天的他實在太過疲憊,所以隻是遠遠地望了一眼,就折返回教堂。
已經關上大門的雜貨鋪裏,是不是像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那樣雜亂不堪?那個不加多問就收他工作的老板,是不是每天還是那麽懶散地躺在椅子上看著小說?
杉杉的將來、林卡特的話語、花火鶴的異常、被埋藏的衣服……思緒如同一鍋沸騰的湯料,越加越混雜,最後嚐不出任何味道,隻覺苦澀難咽。
已經入夜,街道上的行人明顯的少了許多。自從聯邦軍隊空降之後,巨岩城就開始實行宵禁。六扇城門晚上十一點關閉,早上六點才會開啟。這一件事情也引起了很多冒險者的不滿,但即便不滿他們也不敢發出什麽怨言。
畢竟城門之外三十一萬名軍人可不是一串單純的數字。
可這麽一個龐大到令人膽顫的隊伍,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在用水磨的工夫嚐試去得到一件寶物。這也讓那些根本不了解“世界至寶”究竟意味著什麽的平凡百姓,也不禁開始感起興趣。
以人力壓製自然之力,以三十一萬又百零五名強大的武者作為一個氣運大陣,去奪得這件時隔六百年重新出世的世界至寶,甚至是改寫整片大陸的格局。
不過這一切對於男孩來說太過遙遠。平日裏光是忙著教堂孩子們的事情就已經有些吃力的他,怎會注意外麵世界正在發生怎樣一個巨大變故?
南區的“垃圾洞”裏,夜晚一如既往得奢靡而又喧鬧。人們將他們遮掩住的肮髒傾斜於此,將白天帶上的麵具撕扯下,在這兒盡情地釋放著自己的欲望。男孩小心地躲過一個又一個行色匆匆的路人,在大路的一個分叉裏拐進一個黑黢黢的小巷裏,借著月色輕車熟路地朝著教堂方向走去。
垃圾洞是一個奇怪的地方。跟著大路走的區域看上去光鮮亮麗,有著各式各樣的銷金場、煙花地,來往行人雖說不是大富大貴卻也算得上是有些富裕。而大路兩旁是不是缺出來的一口小巷入口,卻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出入口,越往裏走越是僻靜無人陰森詭異。
這些小巷像是蟻穴的一個個入口,容納了無數見不得光的螞蟻。一塊鍍了金的蛋糕,切開裏麵全是汙穢。
這樣的一個地方,竟然還有一處破舊的教堂,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即便教堂並未處於垃圾洞的中央,也從未有任何人去拜訪過它,可它的存在就像是一塊惡性腫瘤,讓其他生活在垃圾洞的人感到惡心。
若是真有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垃圾洞裏的人死之後一定會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給了老子什麽狗屎命運。
說來也怪,從來沒有人去找過教堂的麻煩,即便他們看到那個尖頂建築都要犯嘔。
喜樂賭場的三層,是王喜樂專用的辦公室。
踏入震嶽階的王喜樂,憑借一身能打能抗又能算計的本領,在這個垃圾洞裏硬是創出一個小天地。隻不過他的身材屬實與尋常武者不大一樣,小山一樣的贅肉讓他看上去就像一個大肚便便的普通商人,平日裏總是笑嗬嗬的臉龐更是容易讓人心生親近。
隻有熟悉他的人知道,那麵笑臉之下究竟是怎樣一個心狠手辣。
金碧輝煌的辦公室裏,擺放著千張樹做成的桌子,血鐵鑄成的盔甲,以及文木製成的書櫃。桌上擺放著不曾用過的極西天宮特產的文房四寶,書櫃裏裝著從未翻閱過的小說傳記圖鑒史書。
王喜樂坐在金楠木編成的木椅上,忍受著屁股被咯的疼痛,一件一件地審閱著這個月的流水單子。
敲門聲響起,一個精瘦老者走了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樓大廳潮水般的吆喝聲與交談聲。老者把門關上,在重歸安靜的辦公室裏低聲說道:
“衣服找到了,一個冒險者在一處密林裏感知到了魔法波動,結果發現是我們賭場的衣服。”
王喜樂眉頭一皺。賭場裏突然少了兩人,結果一個人的屍體在垃圾堆裏被找到,另一個人至今毫無蹤影,這件事情已經淪為其他場所的一個笑柄。於是他頗為不爽地說道:
“衣服找到了,那人呢?”
精瘦老人頓了一下,認真地說道:
“人是教堂那邊的。”
王喜樂一愣,猛地爆出一聲大笑,全身的肥肉都跟著他的笑聲上下抖動:
“村山老哥,你逗我呢,一群小屁孩能殺人的?你的追蹤術出問題了吧!”
老者搖了搖頭,嚴肅道:
“我用炎術前途作為擔保。況且喜樂兄我和你已經熟識了那麽久,我像是會開這種玩笑的人嗎?”
王喜樂的笑臉逐漸凝固,沉默了片刻,冷冷地問道:
“真的是那個教堂?”
“千真萬確。”
“那個老東西真的死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經死了。”
“那他們怎麽做到的?”
村山老人一抬眉毛,微笑著說道:
“這兩個人應該是激醒了那個女孩的魔法天賦。我在那具屍體上感受到了一絲微弱的雷電氣息。”
王喜樂啞然:
“剛覺醒就有這樣的能力?這天賦得要是多高?”
村山老人拍了拍手,笑容更顯慈祥:
“所以,扼殺於搖籃之中就很有必要了。扼殺一個天才的快感,可是很難體會到的。”
王喜樂站起了身,心中念頭不斷閃爍。
自從那個瞎眼院長死了以後,垃圾洞裏的人不是沒有對那座教堂動過心思。一座占地極大、有著一個不錯框架的建築,隻要稍加修繕裝飾就能成為一個完美的新店。
在教堂裏行苟且之事,對於許多人來說更是新鮮刺激無比。
隻是這麽做牽扯實在過多,沒有人敢率先出手。垃圾洞這麽大,教堂又是那麽明顯,誰先動手,誰就容易落下口舌和把柄,容易成為眾矢之的。垃圾洞裏的人有野心,但更多的還是小心謹慎。這樣一處蝦米也能吃掉鯊魚的詭異地方,早就讓這些居於高位的人們培養出了小心駛得萬年船的性子。
更何況,沒有人能夠擔保那個詭異到極致的老瞎子留有什麽後手。
沒人知道那個老瞎子的來曆,也沒有人成功對老瞎子出過手。嚐試過的人都已經長眠於這座巨大的洞窟之中。
這樣的糾纏和平衡之下,反而讓教堂成為最平穩的區域。
“那麽,我們用這個作為緣由,把教堂占下來呢?”
王喜樂皺了皺眉頭,說道:
“不夠穩妥。”
村山老人打了個響指,一團火焰憑空閃爍而出:
“於清早無人時奇襲,你負責前麵我負責後麵,如何?”
王喜樂摸了摸下巴,心裏麵在做無數的衡量,嘴上念叨著:
“一個剛剛覺醒的魔法坯子,還有一群小屁孩……可行。”
於是王喜樂一拍桌子,開懷笑道,
“就這麽定了。就算村山兄你的追蹤術出了問題,那也沒出問題!”
那塊教堂附近沒有任何競爭對手,更是方便其他區域客人抵達的位置,拿下教堂可以幫助喜樂賭場進一步擴大利潤,更是喜樂賭場向外發展的橋頭堡。
王喜樂突然感激起那兩個死掉的雜役。一個屍體消失不見,另一個在垃圾堆裏腐爛生蛆,這微小的代價卻是給喜樂賭場帶來了一塊天大的餡餅。
雜役隨便都可以換,但這樣的機會可是千載難逢。
“那麽我們什麽時候行事?”
王喜樂看了一眼如墨的天空,轉了轉手中的雕木核桃:
“不急,畢竟對麵是一群孩子嘛,總是要留條路的……”
“死路也是路。”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心知肚明。
——
次日淩晨,陽光仍然無法穿透厚實的雲層,些許光芒掙紮著透出帷幕,天地一片霧蒙蒙。
男孩睜開了眼睛,準備開始新的一天。
隻是想到會遇見花火鶴,男孩心中就是一股奇妙的滋味。
他並不記恨花火鶴,對花火鶴更無惡感,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去應對這樣的少女。
他看了看對麵床上還在熟睡的杉杉,輕手輕腳地起身,穿好衣服,幫杉杉墊好被子,然後便準備出門。
厚厚的天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男孩在廚房煮上稀飯,切成小火,便準備出門。
可是當他走進祈禱廳的時候,他注意到了不對勁。
一個他從未見過的肥胖男人,正一臉真誠的在神像前雙手合十、閉目祈禱。
聽到了男孩的腳步聲後,肥胖男人睜開了眼睛。見到男孩後,他欣喜地走了過來,叫道:
“你就是這個教堂的孩子吧!哦我親愛的孩子,請原諒我不能用這雙肮髒的雙手擁抱純潔的你!請問教堂的主教大人在哪裏呢?我想與他深深懺悔我所犯下的罪行…”
說著,肥胖男人的眼眶泛起了點點晶瑩。
男孩有些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對著肥胖男人搖了搖頭。
肥胖男人像是心靈受到了極大的挫傷,幽怨地說道:
“你為什麽後退半步,我明明是過來懺悔的,神官不應該就要聆聽人們的悔過嗎?”
男孩剛想說明自己不是神官,下一刻,他差點將膽汁吐出來。
巨大的力量從他的小腹處傳來,直抵他的脊椎。一陣恍神後,他背倚著牆壁,嘴角邊流淌著不受控製的口水。
肥胖男人一臉驚恐的看著自己的拳頭,怪叫道:
“你你你你你你,怎麽又不受控製了!神官大人你聽我解釋!你聽我解釋啊!”
說著,他的右腳猛地踢在男孩的胸膛處,一聲脆響,男孩險些被劇痛擊昏,嘴角的口水此刻流成了血水。
“我的腳!你怎麽了!你為什麽也不聽控製了!”
在肥胖男人的怪叫下,男孩的身體如同一個任由頑童撕扯的人形布偶,內裏的棉花幾乎要被坼裂而出。
“神官大人!神官大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請你一定要讓神明大人原諒我啊!”
肥胖男人已經帶著哭腔,但他手上的動作絲毫沒有停歇。
就在男孩即將堅持不住的時候,他停下了動作,忽然湊到男孩的麵前,低聲說道:
“後麵樓裏還有五個在睡覺的孩子,你要是識相的話,就跟我一起去會議上宣布這座教堂的歸屬。”
還沒等男孩回應,肥胖男人猛地後退一步,又是滿臉痛苦地說道:
“神官大人,你為什麽要說出這麽狠毒的話語!我知道我的雙手沾滿了罪孽,但寬恕他們不就是你們的職責嗎!神官大人!請不要將我拒之門外!”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瘦弱的老人從男孩身旁的門中走出,對著肥胖男人說道:
“喜樂大人,火種已經種下了。”
王喜樂收起了那副癲狂模樣,摸了摸三層下巴,有些擔憂地問道:
“這麽對待一群孩子,你說我們會不會遭天譴啊?”
兩人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男孩望著眼前兩個不敬鬼神不顧身份的詭異人物,手指挪動著摸索到了口袋裏的那塊石頭。
讓他絕望的是,他連捏碎石頭的力量都提不起來。
精瘦老人注意到了男孩的小動作,一個抬手,男孩的手掌猛地炸裂開,一顆跳動的火苗妖豔地於綻開的血肉上舞蹈。
“別做小動作。”
男孩差點昏厥過去,但頭腦中溢出的喜悅讓他硬生生抗住了劇痛。
原本無法捏碎的石塊,卻是遭受爆裂魔法的波及而碎開。
要是村山老人知道自己做了什麽,估計會恨不得打上自己幾個巴掌,再罵上幾句手賤的玩意兒。
不過,木已成舟,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