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宋廉的決定
“不過西海碧冥派一向隱秘,除了早年前滅門的東海牧遊派,無人知道這個秘密……”說著,左明突然捂住了嘴巴。
他看著周圍的三個人,眼裏滿是驚恐。
唐十八少哧地一笑,伸手戳了戳左明光潔的額頭,“你這小家夥不會就是碧冥子的神秘弟子,那個對魂術一竅不通,徹頭徹尾的書呆兒吧。”左明原本就臉紅,此時連耳根都紅了起來。
隻見他俊俏的眉眼裏隱含怒氣,坐直身子道,“誰是書呆子?”
唐十八少道,“你不是書呆子,怎麽連這點江湖規矩都不知道,你獨自一人在外,認識我們還沒到一天,就把這些江湖秘辛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們,也太老實了吧。”
左明的眼神卻變得堅定起來,道,“我既說了這些話,就相信陳兄是君子,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旁人了去。更何況,陳兄救了我的命,就算他把這些事告訴了別人,我也不會怨他。”
如此一番話說得言辭懇切,情意真摯,讓他更可愛了幾分。
蘇清然低聲道,“如此便說得通了。若宋廉是牧遊派幸存之人,他對你起殺心也是正常的。”
唐十八少眼睜睜看著二人的推理向著離奇的方向一去不複返,哭笑不得,笑道,“難不成你們真這樣以為?當年東海牧遊派上至掌門,下至丫鬟,甚至丫鬟的奸夫都被殺得一幹二淨,咳咳,怎麽會有人再活下來?若他真能活下來,隻能說,他真是太厲害了。”
左明喃喃道,“如此說來,宋大人絕不會是東海牧遊派的人了。隻是我派當年大舉屠戮,也沒找到牧遊派的鎮派法寶,一直懷疑是被幸存者帶走了,直到現在也沒有下落。那到底是誰會來害我呢……”
蘇清然歎了一口氣,道,“不管他是誰,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左明哭喪著臉道,“我一路從西海趕來,淩晨才趕到這裏,身上的行李隻剩下這些了,還沒有地方住。”
“國試期間住房緊張,陛下特為無處落腳的考生預留了居所,如果各位有需要,可以由我來安排。”眾人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宋廉從路對麵走來,臉上帶著和煦的微笑。
他的麵色依然很憔悴,看來一場國試下來,他也消耗了不少精力。
左明看見宋廉,心裏莫名恐懼,下意識地抓住了蘇清然的手臂。
宋廉走到蘇清然麵前,停下了腳步,對他點頭致意。
蘇清然點頭回禮。
宋廉道,“聽聞主考大人講,陳公子竟將國試三版試卷全部完成,下官佩服不已,之前多有冒犯,還請見諒。”
蘇清然扶著左明站起身道,“宋大人何必自謙,我隻是一介草民,運氣較好罷了。”
宋廉搖頭道,“非也,我見陳公子身材體力都超乎常人,樣貌貴不可言,首試表現又如此突出,想來本次的狀元,非您莫屬了。”
蘇清然謙道,“過獎,過獎。不過宋大人果真好眼力,竟能識破我的麵目。”
宋廉道,“之前說公子為人不真,是下官一時失言。想來公子若以真麵目參加首試,也會是件令我等頭疼的事情。”說完,兩人相對大笑,把場間因宋廉的到來而變得奇怪的氣氛衝淡了不少。
左明聽著這對話,感覺雲遮霧罩,仔細地瞧著陳尋風,也沒看出有什麽異樣。
“陳大哥,什麽是你的真麵目?難道現在是假的麽?”
蘇清然笑而不語。唐十八少笑道,“你陳大哥他樣貌生得太美,怕露出真顏惹出麻煩。是以遮擋。”
左明恍然大悟,再看向蘇清然的眼神,比之前更多了一份佩服和驚奇。
宋廉道,“各位若不嫌棄,今日午飯就讓我請客如何?”
蘇清然看了看拉著自己的左明,笑道,“如此正好,左明老弟今早受了些驚嚇還沒緩過來,今日,他的安危,可就勞煩宋大人費心了。”
宋廉側身伸手一讓,“這是自然。”
左明拉著蘇清然的胳膊,猶自不敢放開步子。
萬麵小君在一旁越看越覺得別扭,在一旁諷道:“一個男子漢,扭扭捏捏的算什麽樣子。”
左明聽到這是在說自己,扁了扁嘴,放開了蘇清然的手臂,甩手走了起來。
宋廉看著左明的反應,也覺可愛,跟上去問道,“今天聽聞考場有一個汗流滿麵的年輕考生,一口氣答完了國試第一和第三版試卷?那人可是你?”
左明一見宋廉跟了上來,下意識向蘇清然方向躲了躲,道,“是,是我。”
宋廉打量著左明,“今年真的是個好時候,沒想到首試出了這些個人才。隻可惜,你的眼睛好像……”
左明又把嘴一扁,“怎樣,我右眼看不見,難道這樣就差人一等嗎?”
宋廉道,“哪裏哪裏,隻是覺得可惜,如有冒犯,還望恕罪。”
左明本有點畏懼宋廉,如今看見宋廉如此低聲下氣,卻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沒關係,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左明對宋廉展顏一笑,拉住了宋廉的手。
萬麵小君見狀一驚。如今敵友不分,這左明也真是大膽!
宋廉顯然也很是意外。左明的手比一般男孩子的手要小些,很是潮濕,軟軟嫩嫩的,像個小男孩的手。
連手都這麽容易出汗,怪不得在考場汗流滿麵。宋廉不由得覺得好笑,自顧自笑了起來。
左明的右眼看不見,隻能轉過頭去,用左眼看著宋廉的笑容,雖然表情有點奇怪,但依然很天真。
左明很奇怪自己為什麽想要看見這個黃臉男人的笑容。
嗯,或許是因為自己的習慣吧,左明想對每一個人都好一點,哪怕是麵前這個可能曾經要殺自己的人。他也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養成這個習慣的,印象仿佛,是有人在他很小的時候,曾經對他說過類似的一番話。他早已不記得那個人說的確切是什麽,長得是什麽樣子,甚至連男女都記不清了。
但就是記得,要對每個人都好一點。
對宋廉來講,左明的牽手,的確有種神奇的力量。
牽手,是生命裏一個特別的動作。兩個生命伸出屬於自己的一部分,相互接觸的那一刹,一些美好的情緒,像保護,安全,友誼,依戀,愛意,都可能油然而生。
如今,在宋廉的心裏,一種莫名複雜的情緒,蔓延了出來。
他的聲音比之前更加柔軟。“你今年多大了?”他看起來像一個親戚家的大叔,在問候自己多年不見的侄兒。
左明開朗地回答,“今天正好是我的生日,如果算過了生日,我就已經十六歲了。”
宋廉的心猛地抽動了一下。
他的麟兒,在死的那一天,也正好是十六歲呀。
他定定地望著麵前的左明,看著他白淨生動的臉,看著他琥珀色的眸子,看著他陽光下,額頭上被汗水染得發亮的細碎絨毛。
如果他今天真的吃了我的包子,我就見不到現在的他了。
他也就……永遠都到不了,這個美好的年齡了。
宋廉的手下意識地活躍起來,想要更加親近左明。他的手摩挲著左明的手指,直到摸到了那魚型刺青。
仿佛觸電一般,他鬆開了左明的手。失去把握的手,仿佛被追逐的魷魚一般慌亂,不知要落到哪裏。
直到左明複又握住了他的手。
“怎麽了?宋叔叔。”左明輕輕地問,明澈的眼睛仿佛已經知道了答案,而眼睛中的眼神,卻又仿佛毫不在意,這個答案本身。
蘇清然在這幾個細微的動作裏,已經漸漸確定了之前的推斷,他看著左明的眼睛,暗暗感慨。
世上有多少人雙眼俱全,卻看不清楚人心,看不明白世事,白長了一雙愚鈍的眼珠。
這個幹淨的少年,瞎了一隻眼睛,可餘下的那隻眼睛,卻能講述,比別人更多更動人的故事。
宋廉來不及感慨。
他聽見了那句宋叔叔,心就一下子穩了。
他不會再猶豫,他決定放過麵前的這個孩子。
此時的宋廉,不會知道,自己的這個想法,可能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