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換形
劇烈的痛楚從胸口升起，延伸到重夏的每一隻步足，她感受著那種炙烤般的疼痛，卻絲毫不覺得難過。
即便是被脅迫，即便是無麵故意栽贓報複，即便是用盡自己的方式抵擋過無麵的陰謀，蟲下畢竟還是一個做錯了事的蟲下。
幸而太子殿下無恙，幸而，他還能有力氣親手了結我。
感受著切膚刺骨斷筋的疼痛，蟲下隻覺得自己渾身都被割裂，她心裏突然漾起了一絲感激。
殿下，蟲下今時所受諸般痛苦，就當是蟲下虔誠的苦行，隻願能回報您這一路的恩德，平息您心中的怒火。
蟲下想到這裏，臉上的微笑更加美麗，仿佛午夜初開的曇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來表達生命中最後的狂喜。
這微笑，讓蘇清然的心都不由自主地蕩了一蕩。
蘇清然清楚血肉模糊的蟲下此時所受的痛苦，她至於在此刻笑得這麽開心嗎……她究竟在想些什麽？
蘇清然閉上眼，作法的同時，仔細地感受著蟲下此刻的內心波動。
片刻，他恍然，無奈地笑了笑。
她怎麽這般糊塗。
不過，也好。
鮮鮮已經從蘇清然的袖口中爬出來，化作一人多高，用肉掌抵住蘇清然的後背，為他緩緩輸送著靈力。
鮮鮮很擔心蘇清然的狀況，但它的眼裏沒有疑惑，隻有理解。
不論身受何種痛苦，始終如此博愛，才是主人本來的麵目啊。
……
關於蝦族變形術，蘇清然在遺思園看見了另一種辦法。
隻是那一種需要在重夏生命將息，意念將絕的一刹，將那些多餘步足用蘇清然的靈力煉化為修為，通過續命的方式，將這些修為重鑄於她的身體中。
此法需要極高的精神控製，若控製不好，就會因修為外散導致重夏的喪命，因此對施法者的精神力消耗極大。但此法比遺生園中的要好得多，因為按遺生園中的方法，步足斷了便是廢了，而在這種變形術中，步足是以煉化的形式進入到蟲下的身體裏，損傷的同時在彌補，唯一消耗的，隻有施法者的靈力和精神力而已。
所以蘇清然剛剛並沒有做任何解釋，他就是要重夏以為，自己想殺了它。
然後令她心如死水，意念幾絕。
這場雙人的酷刑持續了一個時辰，多餘的數十隻步足，終於全數斂入蟲下的身體之中。
青草味的氣息逐漸消失，黑色寶石光芒一斂，蘇清然放下左手，順手掏出一顆穩定心神的藥丸服了，又取出一塊手帕，擦拭布滿額頭的汗水。
然後靜靜地等著蟲下睜開眼睛。
鮮鮮道，“主人，我的靈力不夠了，先去睡一會兒。”蘇清然點了點頭，鮮鮮便化作一道陽光，鑽進了那塊洞薩之眼。
蟲下閉著眼睛，覺得自己的身體逐漸沒那麽疼了，心道自己已經死了自然沒有感覺。
她想動動自己的步足，卻發現原來常用的那幾個，如今都沒了反應。
蟲下苦笑，自己死前的身體已經像無麵一般四分五裂，哪裏還會有可用的步足。
蘇清然坐在蟲下麵前，看著它苦笑的表情，猜到它心裏在想什麽，微微一笑。
蟲下心想，幸好已經死了，雖然死前沒有給太子殿下留下好的印象，但既然已經還清了，便是上一輩子的事，不必再掛懷了。
這一世，再不要做一隻蝦，真的好想成為一個人，哪怕做一個能與太子殿下擦肩而過的人，如果能尋到他的住處，偷偷送他一朵藍色的水仙花，便是這一世最快樂的事了。
蟲下想到這裏，臉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咂了咂嘴，仿佛找到了令她滿足的事業。
隻是，天下那麽大，太子殿下還在末界漂泊，這一世就算變成人，也未必有如上一世那樣好的機緣，能來到末界，遇到太子殿下。
蟲下想著想著，不禁覺得懊悔，雖然閉著眼睛，眼淚卻依舊吧嗒吧嗒地流下來。
蘇清然默默聽著她心裏的那些活動，搖了搖頭，無奈地笑了笑。
這隻蝦，怎麽會那麽傻。
蟲下的思緒有些混亂，她又想，無麵是不會再出現了，風央城主一定不是好人，我就算不去找太子殿下，能幫太子殿下除掉這風央城主，也是一件好事。
蘇清然聽到這裏，仔細想了想，覺得蟲下或許可以去做水神營營主。
蟲下又想，這一世，絕對不能再叫蟲下，要起一個比重夏還好聽的名字。
蘇清然掩口失笑。
終於，蟲下設計好對下一世的所有打算，鼓起勇氣，睜開眼睛。
甫一睜開，就撞見了那魂牽夢縈的笑顏。
重夏伸手打了自己一下，又閉上眼，對自己說，怎麽到了這一世，還是會做這樣的夢？
蘇清然忍不住笑出聲，伸手胡亂擦弄重夏的臉，把她從混亂的思考中拉回來。
重夏睜開眼睛，看見麵前的人在伸手扒弄自己的臉，猛地坐了起來。
“太子殿下？”
重夏的聲音有些顫抖，她伸出手，眼眶忽然間變得通紅。
就在她伸手的一刹那，她發現，身上的步足，多餘的步足，全都，全都不見了！
她從地上跳了起來。
“恭喜你，願望實現了。”他抿著嘴，笑看著重夏的眼睛。
重夏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我，我剛剛不是死了嗎？”
蘇清然笑道，“你，你，你剛剛不是死了，是在變形。”
重夏愣了半晌，忽然在原地轉了個圈。
水藍色的裙子擺成了一朵漂亮的花，蘇清然坐在地上含笑看著。
等她轉回來，重夏似乎又想起了什麽，蹲回地上，眼神重新暗淡下來。
“太子殿下，我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卻依舊堅定。
蘇清然抬手，笑著把重夏亂了的發絲別到耳後，道：“正如你對我的愛，是要我快樂，我對你的善意，從未要你用苦行來報答。我也是單純地想要你快樂而已。”
重夏猛地抬頭，眼睛裏是紛呈的亮彩。
“你要記住，你並不卑微，無論你叫蟲下，還是重夏。因為你有一顆好的靈魂。”
蘇清然的表情忽然變得認真，“雖然如此，我還是希望你不要誤會。我對你的愛，和對情人的愛，是永遠不同的。”
重夏堅定地點了點頭，她根本不會去奢求那不可及的情感，能得到蘇清然的信任，便是她此生最大的幸福。
“什色他們和落妙被關在一起，我現在就帶你去。”
重夏分得清利害，不再浪費蘇清然的時間，很快就領他到了天夢的側殿。
和之前相似，重夏在蘇清然的指示下，喚醒了什色，落妙，天夢，阿幺，羽帝，三宗長老，八股風。
除了落妙的情緒略有些激動之外，眾人很淡定地聽了蘇清然剛剛的經曆，驚喜地發現了重夏化身的現實，羽帝和阿幺很堅持地渡了不少靈力給蘇清然，什色很不害臊地接受了蘇清然默寫給他的光明金身咒。
然後重夏在蘇清然的指點下，有選擇地喚醒了幾個密藏的探索者。
這些人是蘇清然發現的傳承者。
他們震驚地了解現實，感激地接受了蘇清然賦予他們的密藏。
在終極密藏的指引下，蘇清然已經知道了關於祖靈的一個秘密，所以並沒有再去問天夢。寢殿中那幾個陌生人，還有側殿中沉睡的所有人，被重夏喚醒後，依照密藏的規矩，留給天夢去處理。
蘇清然向天夢告別，天夢很有些不舍，但她畢竟是看守密藏的女神，沒有什麽理由再去挽留。
天夢最後擁抱了一下蘇清然，目送他們在深藍色的湖水中逐漸遠離到消失——同時用目光狠狠地剜了一下跟著蘇清然同行的重夏。
……
半月後，天夢在自己的府邸中，收到了一份禮物。禮物是卞羅送來的，裏麵是一封信並一套用黑色奇妙材質製成的精美鎧甲。
那鎧甲極韌卻極輕，天夢嚐試過用各種材料都無法劃壞，穿在身上，尺寸恰到好處得讓她臉紅；
那封信字跡飛舞飄逸，顯然是蘇清然寫的。
上麵說：
芳鑒天夢仙姊：
洞薩月圓一夜，仙姊之助，實難回報，區區鎧甲，聊表心意。
鎧甲材料乃遺思園神靈鮮鮮出生所破極韌外殼，諒弟當日輕浮，借擁抱之機暗記姊之三圍，以求鎧甲合身。
此舉並無他意，仙姊切莫掛懷！
寥寥數語，難表謝意，望仙姊海涵。
並頌妝安。
弟 清然謹啟
卞羅沒敢看天夢信上的內容，隻知道天夢看完之後，臉紅得像個蘋果，盯著最後那幾個字，尤其是那“弟”字都要看出個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