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青夜之樂
那人坐在角落，穿的衣服是灰色的，像隱藏在夜色裏的飛蛾，長得很不起眼，一直坐在人群中，也不說話，隻是悶悶地喝酒，耳朵時不時地動一動。
他的手裏，捏著一根筆，懷裏一張紙，上麵已是密密麻麻的字。
宴席快結束時，他從座位上起身，問了侍女一句話，侍女禮貌地指了一番，那人便離開了席位，再不曾回來。
誰也沒有記得他，不記得他來過，不記得他走。
夜宴漸漸到了尾聲。
落妙和重夏一直陪在蘇清然身邊，直到酒酣人散。
蘇清然已經喝了好幾杯酒，臉上有些紅，眼神卻依舊清明。他看著落妙和重夏道，“要不要去青郡的夜市看看？”
重夏的眼睛一亮，青郡百姓為慶祝蘇清然重生，自發在青郡八麵佛街舉辦了一場夜市，今夜的賓客很多都已經去夜市了，那裏既好玩又熱鬧，她顯然是願意的。
落妙卻有點擔心蘇清然的身體。“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蘇清然擺擺手，笑得紅光滿麵，“我好得很，不用擔心。”語氣很輕鬆，卻像是別有深意。
落妙笑了笑，不再說什麽。
青郡作為天命之鄉，為聖主舉辦的夜市，自然不會比青石家族的東海年市差了去。但因為更多的是青郡本地的居民在慶祝，所以相較夢一般的東海年市，有更多的煙火氣息，夜市裏主要的是玩樂和熱鬧，並不是鬥奇和營利。
為了好玩，街上的人都戴著麵具，穿著平時不穿的衣服，這樣，他們上街，就可以做很多平時不好意思做的事。
蘇清然和落妙重夏也各自戴了一個麵具。青郡的麵具很特殊，是用一種特殊的蔓狀植物，一圈圈堆纏，後又在纏成的麵上染色製作而成。堆纏的手法靈活，製作出的麵具曲線柔和，形狀各異，極具造型之美。
出發前，他們各換了身樸素些的衣服，落妙和重夏穿成男人的樣子，蘇清然穿了一身青色的綁袖布衣，戴了一張大耳巨眼的麵具，從麵具的洞中打量著落妙和重夏，笑道，“你們穿上男人的衣服，作派也需更像男子，這樣才不會被人看穿。”
落妙則看著蘇清然道，“你不是也一樣，換了一身遊俠混混的衣服，舉手投足還是那麽貴氣，和尋常人不一樣。走在人群裏，若留心些，就可以知道是你。你既然穿了混混的衣服，作派也需更像混混，這樣才不會被人看穿。”
蘇清然眼睛一亮，他沒想到落妙竟有如此好的興致與自己頂嘴，笑了笑，他道，“好啊，今夜我就是個街頭的小混混。”
重夏問道，“不知其他人去不去。”
蘇清然道，“既然你我改換了模樣，那就不要讓其他人知道，不然多不好玩。”
重夏笑道，“有道理。”她很開心，今夜她是與蘇清然一同遊樂的人，而不是“其他人”。
說笑著，三人走到了青郡八麵佛街的街角，拐過去，就是夜市了。
青郡八麵佛街是青郡最繁華的長街，之所以得此名，是因為在街角的地方，曾立過八麵佛像，後來青神家族定居在此，雖然自稱天命者，卻沒有推倒那八麵佛像，任它們留到了如今，成為極具藝術美感的一處千年遺跡。
如今，重夏站在街角，看著那八麵佛像身上映出的片片金光，推想著即將見到的夜市繁華，心情更好。
蘇清然當先走過街角，落妙和重夏跟上，三人來到了夜市的盡頭。
前方，是八麵佛街的夜晚，燈火如花；後麵，是八麵佛像廣場，月色如雪。
落妙站在分界線，看著那明亂的燈火色中，無比熱鬧的夜市，一瞬間癡了。
青郡夜市的熱鬧景象，讓她想起了小時候的家鄉。
家鄉雖然不如國都富裕，但每到節日夜晚，集市上都熱鬧非凡，那時的她，就常常拉著弟弟的手，在人群中穿來穿去，把每個攤子都逛一遍，最後去甜點攤子上一人買一碗甜山楂或是一塊甜米糕，提在手裏笑著往家跑。
那時候的甜山楂，如今再也吃不到，那時候的甜米糕，如今再也見不到，那時候的弟弟和家，如今，也已經遙不可及。
不知道他們在家鄉，過得好不好。
弟弟那年斷了的腿，是不是接上了。
自己寄回家的錢，有沒有讓家裏過得好一點。
為什麽家裏始終不給自己寫信，不問問自己過得怎麽樣。
落妙看著火亮人喧的夜市，前所未有地失落起來。
不想家的時候不覺得什麽，如今一想起來，就變得很難受。
如今看著這夜市，雖然就在自己麵前，卻不知怎地，好像離自己遠得很，怎樣也走不進去似的。
蘇清然沒看見落妙麵具裏的表情，更沒看出她的心思，隻是記得自己要裝得尋常一些，於是大喇喇邁步走進了夜市的燈光裏。他甩著手，晃著肩膀，四處張望，姿勢隨便得很，有點痞氣，有點俠氣，活脫脫一個市井青年。
落妙看著蘇清然那混混一般的可愛模樣，頓時把那離愁鄉思拋到了腦後，笑著跟了上去。重夏也不甘落後，同二人一起，跑到了熙熙攘攘的夜市人群中。
蘇清然對二人道，“仲兄，洛兄，今天想玩點兒什麽？”這是他們來之前商量好的“代號”，重夏被稱“仲兄”，落妙被稱“洛兄”，蘇清然，則被叫作“賈兄”。
重夏道，“我想賭錢，玩投壺！”
蘇清然點頭笑，“好呀好呀，我也正手癢。”
落妙道，“我想猜燈謎，看焰火。”
蘇清然道，“焰火有點難，燈謎或許有。走，去看看。”
雖然夜市上人很多，但人們大都圍在不同的攤位上，蘇清然和落妙，重夏夜晚無事，身上帶了幾個錢，便一個個攤子看去，見哪個好玩，就去玩玩。
出乎他們意料，夜市裏很多項目都是免費的，就是為了大家一同玩樂，玩得好的人，還能拿到獎品。
蘇清然心中暗暗點頭。這樣才是真正的慶典。
走到第一個攤位，就有投壺。投得多者，能拿到一碗糖山楂。
落妙聽到是這獎品，眼中充滿了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