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臭花巷裏的月光
楊融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手上還留著燒鵝的油脂和香氣,剛剛卻還碰了他家裏那麽多東西,心裏突然覺得很抱歉,韋紫燒畢竟也不是什麽熟人。韋紫燒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撲哧笑了。“我帶你去洗手。”楊融覺得這情景很幼稚,不太好意思。
但韋紫燒卻毫不拘謹,拉著她的手便往外走,仿佛幼兒園老師領著一個小朋友。楊融完全沒想到韋紫燒竟這般隨便就握了自己的手——之前隻有蘇清然這樣拉過她的手。這一瞬間,一種觸電般的感覺,似乎在她的心裏,點了一個小小火花。
火花轉瞬即逝,可楊融看向韋紫燒的目光,瞬間親切了許多。
他的手,很幹燥,很寬大,很溫暖。
清然的手,有時滿是鮮血,有時染了淚水,有時沁了汗水,並不總是幹燥的;寬大如斯,卻不似這般大膽放肆,而是始終溫柔小心;他的手也並不總是溫暖的,相反,她更記得許許多多次,握住他冰涼的手時驚心的感覺,就好像握著一塊清冷的玉石。
也許天地間許多人的手,都像韋紫燒的一樣吧。可是握著清然的手,卻總能想起那麽多的故事。
為何我總是想起他……“嘩……嘩……”清澈涼爽的水流過楊融的手心,衝走了燒鵝的香味,也衝走了她的回憶和煩惱。
“幹淨了吧。”韋紫燒對楊融開著玩笑,臉色卻突然變得不好。
“美櫻姑娘,我突然發現,你的劍好像還在樓下。”他一拍腦袋,道,“快,快,我們快去找!”
楊融這才想起,方才吃完燒鵝,忘了將劍拿走了。
可等楊融衝下樓,板凳還在,可一痕秋,赫然不見了蹤影!
看韋紫燒急得團團轉,楊融淡淡道,“沒關係,算了吧。”
找到了,又有什麽意義?不過是徒增煩惱,徒增讓他 找到她的辦法罷了。
這時,韋紫燒忽然想到了什麽。“你等一下。”說著便穿過人群,向街對麵走去。
楊融感覺又看到了那兩雙眼睛,不過沒有看清。
韋紫燒走到當鋪門口。“老板,我又來啦。”韋紫燒一臉甜死人不償命的貓笑,當鋪老板一直很喜歡這個小夥計。“怎麽了?”
“我想向您打聽一下,剛剛有沒有人來這裏當過一把劍?”老板撫摸著臉上橫著的胡須,綠色的小眼睛轉了轉,“劍?”他從櫃台下拿上來一把鐵劍,卻不是白美櫻那柄細細的一痕秋。“是這把嗎?”韋紫燒的臉一下子從興奮變成了失望。他低下頭。“不是,再沒有了嗎?”老板無奈地搖了搖頭。
“沒有了。”
韋紫燒道了謝,失魂落魄一般地走了。
走回人群,他仿佛感覺到有人在暗中觀察他。有些人天生對危險有靈敏的嗅覺,他們能巧妙地感知並且躲避。因此,這些人擁有更強的在危險逆境中生存的能力。
韋紫燒便屬於這種人。尤其當他還不僅僅擁有這一種能力時。
他身形一動,便如一條魚兒一般,隱進了人海裏,再也看不見了。
楊融正在燒鵝店裏觀望著,等著看韋紫燒歸來,卻怎麽也看不見他。
“咦?人怎麽不見了?”楊融覺得奇怪,卻也不知去何處尋,便坐在了店裏,靜靜地等著,不時還幫韋紫燒去照顧一些客人。客人不見韋紫燒,見白美櫻麵容美麗,也心裏歡喜,便沒出什麽騷動。
人群裏。
兩雙眼睛鍥而不舍地穿過人群,以極快的速度跟著。
有些人,天生便是當獵狗的料,無論獵物多麽小心,他們都能抓到獵物,但又可以忍住不吃掉。
現在,跟蹤韋紫燒的,便是這種人。
那兩雙眼睛,像影子一般,跟著韋紫燒。
但顯然他們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出手。可韋紫燒偏偏就往人多的地方鑽。那兩雙眼睛顯然要按捺不住了。
當獵物太聰明時,獵狗也有失手的時候。
韋紫燒逃進了有名的臭花巷。這裏的煙柳汗臭味,絕對可以熏倒一頭牛。
可就像臭豆腐一樣,這裏的脂粉女人,卻是幹這行的人中品色最好的。
韋紫燒從小便在這裏,他怎能不熟悉,不適應?他是如魚得水。
可是那兩隻獵狗,顯然鼻子嬌貴得很,隻一靠近,便再也進不去了。
“臭小子,又進了這裏!我們下次,一定要在他來這裏之前,解決了他!”一雙眼睛冒著火光道。
“沒錯。走!”
韋紫燒便是在這裏,躲過了無數次追殺。
也是在這裏,送走了他那名滿天下的動人媽媽。
也是這個緣故,他從來不知道父親是誰,自己也沒有名字,直到剛才,他叫韋紫燒。
那個好姑娘,不能因為他,丟了護身的劍。聰明的他也知道,那柄劍,絕不是一般器物。
從小到大,他見得花哨東西多了。可那柄劍,他一眼便知,價值連城。
從小到大,摸爬滾打,他陽光頑劣的外表下,卻有一顆深沉細膩的心。
若是如此聰明的他有一個好的出身,他絕不會隻在這裏當小二。
白美櫻也可以像當年的母親一樣,穿上最華麗的衣服。不同卻在於,她不用再在這臭花巷裏,靠她的美貌,當這裏最美的花。
韋紫燒想到這裏,狠敲了一下自己的頭。
你這個糊塗蛋!
身上有如此珍貴之物的人,怎會沒有名字!韋紫燒瞬時感到一點淒涼。晚風刮著他單薄卻整潔的衣衫。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剛才拉過白美櫻的那隻手。
臭花巷裏雖然很臭,但月色,卻是最撩人的。他的手依然那麽美,指甲和他母親的一樣細長光滑。
玉手小二,難道憑你還不能贏得白美櫻姑娘的心嗎?
她不想提她的名字,說明她早就想忘掉過去。
韋紫燒看著臭花巷裏唯一的高台。
昨晚的夢裏,媽媽,像月亮一樣美麗的媽媽,就是站在那裏,告訴他的啊。
“兒子,明天,你會遇到你生命裏,一個非常重要的姑娘。”
“娘您放心,兒子一定娶她做你兒媳婦!”
可是媽媽卻哭了,抱著他哭得那麽慘,“兒子啊,媽媽對不起你。”
“媽你說什麽啊!”
“媽你說什麽呢啊!”韋紫燒朝著月亮喊。
月亮上的雲遊走了,月亮露出來靜靜地看著韋紫燒,如水的月華灑在這俊俏的小夥身上,像媽媽的手輕輕撫摸他的臉。
韋紫燒衝著月亮笑了。“媽媽,我好想你啊!”他揮了揮手,月亮像是聽得懂他的話,漸漸隱在了烏雲背後。
那麽貴的一柄劍,她說算了,我也要替她找回來啊。不說用不用,就算以後當了,還能至少買個大房子住。
如此想著,韋紫燒便翻過巷牆,又向那當鋪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