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雲外有仙海，扶搖歸去來
說到這裏，蘇清然忽然站起身，看著沿廊上掛著的黃色燈籠，回頭看了一眼楊融，“我豈非不想。他曾是我第一個結拜兄弟，我曾允諾彼此，無論何時，不離不棄。”他的眼眶中忽有晶瑩流動。“這份諾言，他敢忘，我不能。畢竟，他的母親，於我有救命之恩。”說到這裏，他嘴角輕輕一抽，“可是，自從他的母親離開，他便恨透了我，即便其中誤會重重，卻也沒有任何意義。”
“他與我，又是什麽關係？”楊融一直以來，覺得何風對自己的好很反常，卻又說不出原因，如今聽到蘇清然如此說，心中忽然想要揭開那層秘密。
“他，”蘇清然轉過頭，輕輕拉住了楊融的手。“他是你的親哥哥。”
燈火依舊明亮，暖光搖動，暗香洋溢。楊融的目光卻在瞬間變得呆滯，她的手在瞬間變得冰涼。
“可是他……”她想起了那一夜，何風化作蘇清然欺騙她的那一夜……
“融兒。不論你和他曾經發生過什麽，我都愛你。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你不是也一樣麽？”
楊融幹脆利落地擦幹了自己的眼淚，就像是擦幹了自己的曆史。
蘇清然道，“最終，我會給他一次機會。”
第二日，繼位大典。
莊嚴的樂聲中，茶纈一身血色錦緞長裙，外披黑色金邊茶花刺繡的外袍，向仙都台上一步步走去。
鄢語雪站在仙都台上，手拿象征王位的權杖，靜靜地等待著。蘇清然站在她旁邊，用神識籠罩了整個仙都台上的動靜。
這一次，他不允許任何意外發生。
茶纈順利地走到仙都台上，接過鄢語雪手中的權杖，對著台下的百官和使節揮舞。
“神英陛下聖德載物，永葆吾國盛世長安！”百官歡呼，末界歡呼！
蘇清然走上前，將手中帝王的金冠，穩穩地戴在了茶纈的頭上。
“從今以後，你就是天垂之國的國主，十國公認的末界之王了，我的孩子。”鄢語雪熱淚盈眶地對茶纈說。“娘，爹，放心，我今日是天垂之國的國主，未來，我會給末界一個安寧盛景。”茶纈堅定地說。“從今往後，我會做一個好國主，不辜負您的期望。”
……
當日，繼位大典順利成功。這一切要歸功於大典前的縝密排查，剔除了二十一個即將在這場大典中做手腳的臥底。而在這場縝密偵察中起到指導作用的，不是蘇清然，也不是鄢語雪，而是茶纈。
當天夜裏，鄢語雪站在祝台上，看著一派祥和的國都盛景，望著五彩繽紛的明亮燈火，很是欣慰。蘇清然站在她身側。他向楊融說明了情況，這一夜，將陪著鄢語雪，走完人生最後的一段旅程。
“清然，我今天，是不是這輩子最美的時候。”鄢語雪今天晚上穿了一身火紅的長裙，裙擺被祝台上的長風吹得飄揚如一朵盛開的花，生機勃勃。蘇清然今晚為她畫上了最美麗也最自然的妝容，她滿心歡喜，笑容格外明媚。“今天的你，比大婚那日，看起來還要美。”蘇清然真心地讚美道。他知道，鄢語雪如今的美，是生命在對死亡的一種抗爭中，展露出的異常絢爛的美——就如那千古絕唱，萬代絕響，絕筆畫，絕筆詩，都是因為它們即將終結的命運，才達到了一個無法被超越的頂點——麵前的鄢語雪，也是這般。
“我為你畫幅畫吧。”蘇清然從洞薩之眼中取出畫筆和畫板，為鄢語雪作畫。蘇清然在作畫時，又一次陷入了感歎——遍地燈火絢爛，不如她一襲紅裙耀眼；漫天燦爛輝光，不如她此刻眼神中跳動的星辰璀璨。蘇清然此時此刻，似是即將封筆一般，用盡自己所有的細心和耐心，愛心與熱心，將鄢語雪的每一個曾經的側麵，都展現在了這幅畫裏——她迎風飛揚的裙擺，正如她桀驁的內心；她逆風昂起的脖頸，烘托出她獨特的傲氣和自信；她緊握的瘦削雙拳，反映了她強大乃至偏執的信念；她璀璨的雙眼，象征她對苦難無比頑強的意誌；她鋼鐵般棱角分明的嘴唇，展現出她一生為王的威嚴；她眉間和鼻骨上的細紋，顯露她曾經經曆的憂懼——不論為國，為民，還是為了他。她從不是一個美麗得令人驚豔的女子，但是她豐富而複雜的自己，足以讓這幅畫成為令人驚豔的絕代之作。
蘇清然放下筆，轉過畫板，給鄢語雪看。“你看，你會令全末界的人都驚豔的。”鄢語雪走近那幅畫，笑了，笑容美麗得像即將融化的雪花。“謝謝你，這就是我，就是我想要的模樣。謝謝你，清然。”
她繞過畫板，坐在蘇清然旁邊。“遇見你，是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作為末界之王，我曾以為，我的活著便是感受反噬的痛苦。但是遇見你，讓我真正有了活著的感覺。當年對你做的一切，請你原諒我。我從末界之眼一看到你，就認定了你是我這輩子，要誕下子嗣的人。終究，是我自私地強迫了你。對不起。但我不後悔。我祝福你，你和楊融，要幸福地活下去。這般，我便能當作，我也是幸福的了。”
楊融從祝台緩緩走上來，聽見了兩人的話，五味雜陳。她原諒了蘇清然，也原諒了鄢語雪。
“楊融，謝謝你。”鄢語雪似是有所感應，回頭看見了楊融，真心地說。楊融道，“我原諒你，你放心，我會繼續和他幸福地過下去，不離不棄。”
鄢語雪笑著哭了。她曾經是那麽一個具有強烈占有欲的人，可如今，她曾經執著的事——王位，壽命，蘇清然，一一都被她放下了。不知道為什麽，她曾經是那麽害怕這些東西的失去，可是當她真正地放下了這些東西，她感受到的不是空蕩蕩的失落，卻是輕盈，自由，和豐滿。那是一種被愛的充滿，和施予愛的自由。
蘇清然笑著指著天空。“雪兒，你看，煙花開了。”鄢語雪看向天空，五顏六色的煙花在空中綻放，點亮了整片天穹，映得漫天煙霞宛如神仙盛景，天堂之國。
此刻，蘇清然手中出現了一把琴，扶搖琴。
“雲上有仙海，海上泛煙波，波濤裏，一魚躍為星。星有靈，靈化為河，河畔一人，牽舟而行。行至月山，山間鳥鳴，萬鳥振羽，墜成雪絮。雪絮無聲，雪化有語，語雨大地，匯於鄢池，池上日升，蒸為秋雲。秋雲浩渺，遠輕而高，須臾化鵬，轉身扶搖。扶搖而去，歸於雲外，雲外有琴，作此天音。雲上有仙海……”
蘇清然唱著唱著，漫天鮮紅海棠從不知何處落下，落到鄢語雪的身上。她伸出手去輕輕接住花瓣，最後深深地看了蘇清然一眼，然後，闔上。海棠花仍在落下，埋住了鄢語雪的手臂，埋住了蘇清然的琴，最後將二人埋在了一起。片刻，那海棠花中，泛出一道白光，盤旋在天地間。蘇清然震落身上的花瓣，看著鄢語雪。“我回到元界，可以給你複活的機會。”鄢語雪已經化作一片光幕，她微笑道，“不必，這一世，我已如願以償。下一世，給我尋一個好胎，讓我轉世做個逍遙快活人，有個一生一世相愛的伴侶，便足夠了。”
“娘……”茶纈在遠處，望著漫天的花雨，看著遙遠的天幕，忍住了自己的淚水。
“纈兒，是兒。末界的未來，就交給你們了。”鄢語雪的聲音逐漸飄渺，直至消失。
蘇清然立在原地，沒有挽留，沒有流淚，隻是坐回原地，重新彈起了琴。
“雲上有仙海，海上泛煙波……”
繼位大典第二日，舉國縞素。國都素食，默哀三月。
自此，天垂之國翻開了新的一頁，進入了一個穩定繁榮的新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