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眼盲

  第46章 眼盲 

  晴雲的話直直喊到了老夫人的心底,如燕翅擦過湖面,將初冬湖面結起的如紙般薄薄的碎冰掠開,震起了一波又一波的驚濤駭浪。 

  此時此刻,老夫人只覺自己的「眼盲」顯得那麼的冷漠。 

  晴雲氣憤的捏緊了拳,隱隱有淚水涌動:「誰曉得那邵媽媽更是氣人,跑來院子里對姑娘說話十分不客氣,聲聲喊著要叫夫人做主,若是姑娘沒個解釋便是要給姑娘好看。何媽媽也不是來給姑娘撐腰的,是來威脅姑娘的。」 

  「何媽媽口口聲聲暗示姑娘想清楚待您百年後她要過的日子。若不是她們沒想到偷盜了去的東西竟是大娘娘賞的,姑娘說了處理不好怕是要影響老爺仕途,否則怕是姑娘還要給她們做奴才的道歉去了。」 

  老夫人沉沉的呼吸間身上佛手拈春綉紋里的金銀絲線閃著星點光芒,一星星的刺的人眼睛痛:「慕家可真是出了好奴婢的!」 

  晴雲抹去腮邊的淚,留下重重紅痕,繼續道:「晴天被打發出去的那天下午點心沒送來,原以為只是邵家的想要出氣,誰知道晚上廚房送來的吃食里就被人下了番瀉葉。她們就是想餓姑娘一頓,讓姑娘晚上一定吃下那下了髒東西的飯菜。」 

  「索性姑娘覺著不舒服沒吃。又瞧著東西是好的便賞了院子里的奴婢,誰曉得剛吃下沒一會兒,幾個人便開始腹痛跑肚,整整折騰了一夜,灌了好些葯下去才稍稍好些。那幾個的臉色躺了兩日還白的還跟紙一樣。」 

  閔媽媽倒吸了口氣,牽動了耳上的淺翠色耳墜,驚道:「番瀉葉不是毒,驗都驗不出來!姑娘那時候剛大病了一場,正是氣血虛弱的時候,若是那東西真進了姑娘的肚子,那可還怎麼得了啊!」 

  「這算什麼。」晴雲冷笑了一聲,似一股風從寒冰上迴旋了一趟,瞬間便帶了刺骨的鋒利:「姑娘的傷寒原也不打緊的,吃幾劑葯多發發汗便也好了,卻是纏綿了一個多月也不見好。後來姑娘索性不吃藥了,反倒是病好了。」 

  老夫人愣了一下,沉怒的薄唇一張,「什麼!」 

  那可不是什麼欺主了,是要殺主了! 

  不,不是要殺主,而是有人容不下遙遙了! 

  她知道孩子搬出去會受些委屈,只是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管了,往後只怕她會更艱難,更是為了抬舉著姚氏在家中的地位,她是姚閣老的嫡長孫女,在姚家的地位總是不一樣的。 

  儘管家族聯姻不會因為一個人如何,畢竟兒子已經是正三品的大員,比之姚家的郎君只會更出息,可到底叫姚氏不痛快了,姚家出力的時候也會沒那麼痛快。 

  三品往上爬,總是格外艱難的。 

  指腹拂過她稚嫩而消瘦的臉,有內疚從老人家眼中一閃而逝,喉間便有些哽咽:「祖母知道讓你搬出去免不得要受一些委屈,可為了府里安靜,祖母只能裝了啞巴瞎子。原以為姚氏好歹世家出身……」抿了抿唇,嘴角的細紋漸次強硬了起來,「別怕,祖母不會再讓你受欺負的。」 

  閔媽媽點了一盞小小的油燈在羅漢床的小几上,那昏黃的火光原是溫暖的色澤,落在繁漪素白的臉上卻猶如初雪蒼茫,長長的羽睫微微一顫,那淺清的陰影里便墜下一地水痕。 

  她鼻音微重:「本、本不該讓祖母操心的。我知道夫人為什麼討厭我,要這樣折磨我,原是想著叫夫人出出氣,心頭痛快了也便罷了。我不怕奴才對我蹬鼻子上臉,也不怕被她們一劑葯毒死,我只是捨不得祖母……」 

  老夫人一下下擦著她頰上的淚,愧疚道:「當初捧著你阿娘又把你養在身邊,原是想叫你們過安生日子,卻不想我的私心反而害了你們。」 

  繁漪搖頭間晃動了眼底的水色:「祖母的心思孫女和阿娘都知道,夫人是正房夫人,她在府里的地位要顧及,姚家的顏面不能不放在心裡,如何能為了遙遙而叫夫人不愉、叫姚家不快,祖母和父親的為難我都知道。」 

  「當初您把大姐姐和大哥哥也接在身邊養著,便是為了叫我們兄妹感情深厚,讓他們往後能夠多多照拂於我。孫女雖年幼可如何不曉得祖母一片拳拳慈愛之心呢!」 

  晴雲嘭嘭磕了兩個頭:「是奴婢膽小沒用,護不了姑娘,叫姑娘被這樣欺負。請老夫人責罰。」 

  繁漪的眼淚在燭火下反射了細碎的光,刺在老夫人沉幽的眼底,養病的一年多里漸漸失去的凌厲之色正在翻湧,有凝聚之勢,沉道:「這麼些個丫鬟婆子,就你能站出來,很好,該賞!」 

  晴雲高興的直掉眼淚:「多謝老夫人!奴婢不求什麼賞賜,只盼著姑娘還是高高興興的,能常與老夫人說說笑笑的就好。」 

  閔媽媽微笑著點了點頭道:「是個有心的。」頓了頓,「老夫人便是為了四姑娘,也該好好調理了身子才是。」 

  老夫人站了起來,望著那跳躍不穩的燭火,沉道:「去,拿了老爺的帖子請了劉院首來。這府邸的事我松得、也管得!」 

  閔媽媽笑了起來,忙道:「明兒一早奴婢就去。」 

  燭火罩了素白的燈罩,昏黃的燈火泛起了冷白之色宛若日光照亮了屋子,穿著半舊曳地寢衣的繁漪站在一座六折鏤空烏木屏風前,光線落在那淺杏色的寢衣上攏起清秀而明朗的柔光,稱得屏風上纏綿的纏枝藤蔓好似蜿蜒在鮮活的仙境一般。 

  繁漪拿著一支雪白而輕絨的鵝絨撣子輕輕的掃去屏風上的塵埃,卷在冷白的光線里紛飛自在,含笑道:「想說什麼?你已經盯著我看了一盞茶的功夫了。」 

  晴雲摸了摸泛紅的額頭,疑問道:「老夫人何以態度忽然就變了?」 

  繁漪緩步繞去屏風之後,淺杏色的衣擺拖曳出柔婉光華,淡淡一笑:「變?你為什麼會覺得是有所改變?」 

  晴雲越發疑惑了:「可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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