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法音寺之災(四)調戲
第51章 法音寺之災(四)調戲
琰華無波的眸子里閃過讚賞,溫和道:「屋頂的瓦礫被人動過,蛇應該就是那裡放進來的。如今冬日,蛇的反應遲緩,人進了屋子點了炭盆有了熱氣兒,便能叫它們復甦過來。屋裡的水盆里有血腥氣。」
繁漪只手抵額,輕輕打著圈兒揉著額角。
好厲害的招數!
她們回去自當先凈手,沾了腥氣,蛇一復甦,聞著味兒可不就要追趕著去了!
低笑諷刺道:「寺里有治蛇毒的葯,便是咬了也死不了,只是若真被這樣一群蛇圍困在床上,怕也是要瘋癲了。看著人瘋,可比看著人死痛快多了。」
琰華如靜水的目光落在天際灰白的雲上,遮蔽了原本晴朗的天光,隨著風往著西處飄去,似乎有沉重的雨雪集聚在裡面,飄得很慢,到了再也無法承受的時候,便飄起了片片冷白雪花。
婦人心思細膩,若是用在陰毒之上,便是可怕至極了。
抿了抿唇,琰華沒有說話。
繁漪看著他,薄唇微抿之間似乎有感同身受之意,便道:「見過你身邊伺候的小廝的嘴臉,幫你一二,是覺得你我都是沒有依靠的掙扎著的人,若是相互依靠,或許尚能感知一絲溫度。若是你能走出一條路來,也好叫我依仗一二。」笑了笑,「帶了目的的好,很失望是不是?」
蕭蕭挺立,琰華宛若孤松立於山巔瑟瑟之風,眼底依然平靜,「沒有。」頓了頓,「你尚且不易。府中人,很多。」
人很多,卻沒有誰注意到他一個寄居者的不易。
而這個本就不易的人,卻還肯分了心力來幫自己一把。
於如此境地中,實在是難得的溫暖。
繁漪縹緲道:「或許總有一日我會死在哪一樁的算計里。我的命,我阿娘和弟弟的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結束了。在未來的某一日里,被世人徹底遺忘,好像從不曾存在。」
耳邊淺翠色的耳墜輕輕搖曳,是清醒而柔潤的色澤,「我這輩子逃出去了,若是能讓你活的稍許輕鬆些,便好似是我得到了喘息。也算是,有了寄託。若將來我真死了,好歹還有你記得我這個人。」
琰華的神色微微一松,道:「我那裡沒什麼,你顧著自己。」頓了頓,「今夜要格外小心。」
繁漪輕輕一笑,「你也覺得還有后招等著我?」
她的容色原是溫柔似桂花帶了些許俏皮,只是多年隱忍與為鬼飄忽之後沉澱了一雙沉幽微冷的眸子,整個人便也冷淡了起來。
如此帶了微嗤的一笑,如冰上艷陽,微冷中自有明艷四射之美。
琰華清明道:「難得離府,沒有了掣肘,總要得到想要的結果的。」
繁漪點了點頭,瞧了他數息,風姿綽綽,雖氣質清冷,卻難掩其玉樹琳琅姿態,一雙沉幽的眸子里蘊了流光笑色,喚了他一聲:「琰華。」
琰華看著她,眸中有疑問,似乎在等她的話。
繁漪笑影燦燦,道:「你生的真是好看。」
琰華楞了一下。
她又道:「倒是未見過你笑,想是笑起來會更好看。」
琰華撇開了眼,耳垂漸有殷紅之色浮起,道了一聲「自己小心」便順著斜坡的台階下去了。
繁漪伏在圍欄上,笑意輕輕而舒朗,看著他似乎踩空了一階,便笑的更是泠泠輕快了。
這個郎君,小時候生活在平鶴書院,那裡除了個別的女先生邊都是男子,後來來了慕家,也都是與郎君們住在一處,即便席面之時與女子有照面,卻也是規規矩矩「表哥、表妹」、「姑娘、公子」的相互問安,哪曾被姑娘這樣調戲。
竟還紅了耳根,倒是挺可愛的。
南蒼跟在琰華身後,忍不住好奇道:「四姑娘怎麼那麼開心?」
琰華:「……」
今年的第一場雪下的極大,出塵悠然的枝條上堆積了一尖兒尖兒的雪,嫩黃與緋紅,英綠與宗褐,在玉潔的雪色之下也顯出了幾分清泠傲然之意。
彼時太陽已經落山,天便最後的亮白有些虛弱,頭頂的淺紅的雪雲依然沉壓,映在天地間便是一片血霧瀰漫的感覺。
繁漪披著一件水綠色綉蓮花紋的氅衣挨著窗口賞雪,領口細細的雪白風毛托著她小巧的臉,顯得有幾分蒼白。
姚氏與柳夫人是差了一輩的,但姑娘們卻處的極好。
靜靜聽著她們聊著話題聽的久了,支頤的手臂有些發麻便換了個動作,牽動衣料起伏褶皺,摻雜的一股銀線在廊下紙燈籠搖曳下發著暗暗的幽光,刺的人眼睛疼。
人的心思也是奇怪的,嫡庶尊卑的邊界何其分明,有些人自持身份不肯與「庶」字沾邊,可有時候似乎又不那麼重要。
便似這柳家的姑娘們。
總聽人說她們家兄弟姐妹們感情是極好的,這會子瞧她們嫡嫡庶庶的玩在一處,若是沒有人提及竟也是分不出來誰嫡誰庶。
可到底這樣的人家,是極少的。
索性如今姚氏捧著她,吃穿用度樣樣精緻,又有楚家這樣正在穩步上升中的外家,到了外頭倒也沒人再拿「不過是記在正房夫人名下的庶女而已」來譏諷。
不過,她也無所謂,原就是庶出,難聽的話這兩年裡聽的也多了,早就麻木了。
名分,族譜上前頭騙騙慕家祖宗,後頭騙騙慕家子孫,如今正當時的人哪個不知道她是誰生的。嫡出,不過名頭好聽些而已,聊勝於無。
姚氏和柳夫人在明間說著話,一同的還有張家的夫人。
姑娘們圍坐在柳三姑娘處聊著天。
慕家的女兒總算跟著父親天南地北的走過數個地方,也算見識頗多了。
慕靜漪慣來能說也喜歡說,姑娘們便聽著她細細道來,從揚州的蠶絲到北地的山川和野獸再到西北的孤煙與風沙,講的絲絲細微,有才情的姑娘吟了詩文來映襯,倒是十分和諧。
柳家的丫頭上茶水來。
繁漪從前是愛說愛笑的性子,只是隱忍受欺多年又做了幾年的鬼,沉默著沉默著便也變得寡言了起來,左不過是聽著,偶爾湊個趣兒罷了。
茶盞里的茶葉是拿開水滾了第二遍才上來的,茶葉舒展,銀毫滿披,茶色脆嫩清澈,一看便是松陽的銀猴了。
張家的姑娘張綿音輕輕呷了口,贊道:「銀猴的滋味果然還是比碧螺春、龍井什麼的更好入口了。」
側首與柳亦舒道,「你還帶了茶,我走的時候便是什麼都沒帶,吃了幾口寺里的茶水,還真是不如直接吃白水了。這山間的清水煮了來吃,倒也清冽甘醇。」
慕靜漪含笑道:「吃慣了茶水,直接吃白水倒也挺有滋味。上回還與臨江侯家的妹妹一同煮了松針梅花茶,到底是不如文人雅士懂那什麼勞什子的歲寒三友、梅蘭竹菊的高雅清冽,吃了兩口竟覺得實在是難吃的很。」
姑娘們大約也都這樣做過,聽著便掩唇直笑。
柳亦舒爽朗道:「文人墨客的情懷與咱們小女子不同,估計,就連舌頭估計都與咱們是不一樣的。」
慕靜漪覷了眼坐在一旁不聲不響的繁漪,嘴角挑了抹譏諷的弧度,揚聲道:「不知妹妹帶了什麼好茶,聽說楚家給妹妹送了些武夷山的大紅袍,別是藏著掖著的獨個兒享用了。楚家可是大商,吃完了,楚家老夫人便又給你送來了。」
大商二字咬的清晰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