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絕境(三)激怒
第84章 絕境(三)激怒
繁漪站了起來,眼底濕漉漉的迷濛霧氣化作了萬般驚詫,怒道:「二姐姐好大的威勢,當著夫人的面就敢威脅了!你是夫人跟前兒大的,我與三姐姐同也是夫人的女兒,難不成母親是那是非不分的,只憑誰與她親近就護著誰的么?」
含漪似受了驚嚇,整個人從椅子上滑下去便跪下了,膝蓋在青磚石上咳了一聲悶響。
積年的磚石上有細碎的裂紋,從她膝下曲折蜿蜒而前:「女兒不敢胡說,二姐姐說母親還得靠她拉攏張家,不似我與四妹妹難捉摸不能利用,就是為了拉攏張家好給大哥哥和三哥哥鋪路,母親也會把錯歸咎到四妹妹身上去的。」
末了,用力咬了咬唇,道,「就似從前一樣。」
姚氏震怒不已,世上竟有如此蠢貨,抬手就是一記耳光將慕靜漪打的跌在地上,眼底的失望顯得那麼的真實:「我將你養在膝下看來是養出了個冤孽,我何時與你說過此等話來?」
何媽媽跺腳道:「夫人從來都是告訴姐兒要與家中姐妹好好相處的,姐兒你可不能胡說八道,挑撥嫡母與姑娘們的關係啊!」
彷彿是說給慕靜漪聽的,精銳的眸子卻是盯著慕含漪片刻不放。
含漪睜著眼盯著何媽媽,溫順的面上受了莫大委屈卻又不肯泯去那一縷的真意與敬畏,舉了三指便道:「若是我胡說半句,就叫我不得好死!」
尾音的重重一咬牙,眼淚就撲簌簌的掉下來,委屈道:「二姐姐刻薄又不是一日兩日的,這些年家中哪個姐妹沒被她欺負過,隨便捉個園子里伺候的人去問都知道她當初是如何大鬧姐妹們的院子的!今日之事,可是她自己的貼身丫鬟都看到的!」
當初姚氏打壓慕繁漪,自然是由著她去鬧,可若是翻起帳鬧起來,她是半點理也占不到,即便真的不是她做的事,旁人也會認定是她做的。
慕靜漪驚恐之下撲過去就要打她:「你閉嘴!我叫你閉嘴!」
含漪順勢撞向一旁小桌稜角分明的桌腿,梨花木的桌兒被撞得嗡嗡晃蕩,白皙柔嫩的額角頓時流下血來,在長長的羽睫上颳了刮,滴落在她淺杏色的衣裙上,炸開了一朵如梅的血腥。
場面失控,何媽媽只能喊了丫頭進來把兩人都帶出去。
屋子裡便只剩了姚氏與繁漪。
丫頭們都站在遠處的半月門下候著,時不時抬眼瞧向明間,只是離得遠了,便也無法聽見她們在說什麼。
繁漪的眼神落在院中的空茫一點,隱匿了一絲沉溺的微笑,幽幽道:「好用的棋子總是蠢笨無比呢!」
姚氏眉心一跳,端了茶盞輕輕呷了口蜜水潤了潤煩躁的心肺,譏誚道:「三丫頭的膽子倒是大了,竟與你合作。」
「合作?」低頭撫了撫天水藍的衣裙,大朵大朵的鳳凰花開的明艷暢意,繁漪嗤笑,「沒有她我想做的一樣能成,不過是賺一個順水人情罷了。」
姚氏身姿微傾,折了甜白釉花瓶里的一奪石榴花在掌心把玩,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想拿她來落我的罪?教養不善?孩子,你還嫩了點兒。我是祖父的嫡長孫女,我的地位沒有人能撼動。」
浮光萬丈的影兒投在窗戶上,染的素白的窗紗有了金燦燦的影兒落在繁漪的半邊臉上,鋪出一層淺淡的暗影,從容與陰冷,陰暗的灰金與殘破的血色,似天地在海洋的盡頭分隔,卻又難以脫離的重合,邊界清晰的宛若她這個人,柔順卻又凌厲。
她淡淡一笑:「落不落罪,落什麼罪,得看我的目的。」
姚氏不過掀了掀眼皮,渾不在意道:「怎麼,你是想說今日一遭便是要給三丫頭掙一個前程么?張家的婚事可有可無,我說與誰合便是與誰合。鬧沒了慕靜漪又如何?」
繁漪端了袁媽媽送進來的茶水聞了聞,笑了笑,擱了回去:「崇州的人跟出什麼結果了么?」
姚氏捏著花梗旋轉的手指一頓,金鶴銜芝的紋路里是金銀絲線相互摻雜的浮光萬丈,也成了烏碧碧的死氣沉沉。
繁漪的郁然長嘆好似秋葉落盡的蕭瑟,「夫人可是個能忍的仔細人,當初怎麼就這麼失策讓那個穩婆跑了呢?」流光迴轉之下,垂眸輕輕一笑,「不過您放心,人呢我已經找到了,此刻已悄悄到了姑母的手裡。」
「這樣好的把柄,你猜她會怎麼做?」
陳舊的傢具和金玉器皿緩緩散發出鬱郁沉沉的鐵鏽氣,淡淡的,好似血腥氣,在空氣中化作了一絲又一縷的堅韌絲線,緊緊的勒在姚氏的心口。
幾乎喘不過氣的驚懼難以壓制,清晰的感覺自己的指尖冰涼起來:「還真是小看你了!」
繁漪的目光平緩如春日的晚風徐徐,緩緩一笑:「這就生氣了?」不咸不淡的暼了她一眼,「夫人以為許家為何非要來求娶我呢?」
緋紅的石榴花捏碎在她素白的指間,姚氏想起袁媽媽的話,眉心突突的跳著,紅痣艷紅的幾乎要滴出血來,嘴角微掀的譏諷道:「果然是商女生的下賤坯子,也就會拿銀子以為是資本了。」
繁漪晃了晃手指,笑吟吟道:「怎好與夫人是高貴的秦淮河畔賣藝不賣身的、妓、子、血脈相提並論呢!」
氣血翻湧,姚氏蹭的站了起來,花朵別攆成了了碎渣從她指縫間掉落,腮幫子咬的鼓起,眼神如薄薄的利刃,蓄勢與空氣中,勢要將她千刀萬剮。
繁漪小巧的臉蛋上有雲煙般的陰冷,比了個禁聲的手勢:「夫人要淡定,女兒可是來您這兒討公斷來的。但凡罵出一句來,賢良淑德的假象都要維持不住了哦!」
撫了撫衣袖上的如意暗紋,有針線分明的觸感在指腹模稜而過,「看來夫人也聽到消息了,他們許家早就沒錢了,揮霍了好大一個窟窿要填補,他們想要我的銀子。」
姚氏自持高門嫡女的身份,向來不做花團錦簇的打扮,說那是妾室妖嬈調子,下賤的很。
可少有目光所及的群據之內卻總是穿著一雙配色豐富的繡鞋,月牙白的鞋面光滑的好似女子胸脯上的肌膚,春華相伴的四月錦繡,好似能聞見花香瀰漫。
說到底「自持身價」的高貴,原不過是一張不得寵的遮羞布罷了。
姚氏端坐於上首,挺直了高門貴女的背脊,不屑道:「別把自己想的太重要,幾萬兩的嫁妝,哪家高門辦不出來。續娶本家女,也不過是為了維持姻親關係罷了。」
繁漪淡淡拋下一顆驚雷:「二十一萬兩。」
一石激起千層浪,姚氏不敢置信的突瞪了雙眼。
「什麼!」
二十一萬兩?
便是整個慕家能動用的銀子也不過十數萬兩罷了。
一手支頤的望著她,繁漪的神色閑和如風,面頰上的紅痕卻在她陰冷而慵懶的眼風下,越發的妖異起來:「那您猜猜,想要娶我進門好拿我的錢去堵窟窿,他們又該做些什麼呢?」
一抹猜測從腦中閃過,快的來不及捕捉,不,或許是姚氏根本不敢去捕捉。
只覺彷彿有尖銳的冰錐重重的錐在心頭,痛的她氣血如驚濤駭浪一般洶湧,直衝的她腦海里一片發麻的嗡嗡響聲。
繁漪輕聲嘖嘖,潤白細膩的指尖輕輕的敲擊在暗色的桌面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的霧白印子,轉瞬消失,憐憫道:「所以,您以為大姐姐的死,真的會只是難產這麼簡單么?」
「不可能!」姚氏僵硬的搖頭,面色慘白而晦暗,「漣漪是慕家的嫡長女,是嫡長女,她們怎麼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