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詛咒(一)投鼠忌器
第116章 詛咒(一)投鼠忌器
從老夫人面上一閃而過的愧疚叫慕文渝心中一驚,卻不敢去深想背後的意義,卻是很快揚起了舒然姿態。
含笑的目中有灼灼的光,壓著聲兒道:「您再想想遙遙如今都與什麼樣的人戶交往?便是琰華一人,將來也足以成為她的依靠。」
細細品咂了一下老夫人的表情,繼續道:「她又對沈三爺有救命之恩,那位爺來日難保不會從魏國公手上接下鎮撫司。縣主與她更是親近不已,將來與公主府的走動也是不會少的,她才是咱們要好好維繫的。」
老夫人靠著蓬鬆的迎枕,頸項微微後仰承著窗欞外的光,凝神許久方緩緩道:「遙遙也當真是個命大的,想是將來福氣不可限量。」
慕文渝的容貌原就飛揚,此時含了薄薄的戾氣,更顯幾分詭異的陰冷:「您放心吧,楚家還沒上門來鬧,說明她們只是要一個結果,沒想著真的與咱們斷絕了關係。母親,相信我,遙遙能逼著姚家舉薦了楚家表兄上位,她也能有辦法逼著姚家認錯。」
老夫人眼皮一顫,凝著茶水騰升起的幽幽熱氣,神色似沉入了深海,似乎在細細想著什麼。
半晌後方緩緩道:「這孩子倒是個有手腕的,我曉得她定是做了些什麼的,否則那邵家的、何家的豈是能輕易搬倒的,可我卻是什麼都抓不到,我的探究她總是應對自如半分破綻不露。真的是、越來越難以捉摸了。」
慕文渝面上憐惜之意浮起,咬牙道:「那也是被姚家和大嫂逼的,誰生來就是深沉難測的?母親,您想啊,若真是與楚家鬧到了決裂,外頭的人可要怎麼看咱們,得是多大的矛盾讓楚家連遙遙都不管了,也不肯與咱們在往來。」
老夫人不住點頭,唏噓道:「是啊,若是到時候楚家再說出去個什麼,咱們可就成了笑話了。如今的楚家可不需要與咱們抱團才能站穩了。」
如願以償的笑意自慕文渝的嘴角攀岩而上,輕笑鬆快道:「所以,您便只管關起門來養著身子就是了。遙遙和楚家總會讓事情有個結果的。」
當夜色吞沒了最後的清輝,繁漪出了門來,在黑暗裡待了一日撞見燭火之光亦覺得刺目極了,眯了眯眼,而眼底是深海無波的沉寂,一襲白裙曳地,披散著滿頭青絲緩步到了觀慶院門口。
不進去,也不走。
就直直的盯著滿院的燈火通明,月色里風揚起她烏黑的髮絲,仿若魑魅對著裡頭張牙舞爪,準備著隨時衝進去將姚氏撕成碎片。
觀慶院的丫鬟婆子見著她如此模樣無不嚇了一跳,卻也不敢拿她如何,只能進去通報了喊袁媽媽來拿了主意。
袁媽媽匆匆而來,見著她如此青絲披散的站在院門口,蒼白的面色映著一身白衣莫名詭異,眉心不著痕迹的一動。
急近了兩步便陪著笑道:「姑娘怎不進去呢?」
繁漪沒有看她,只揚著慢然冷漠的笑意:「夫人在做什麼?」
袁媽媽看著地上她那被月色拉的悠長的影子,有枝影重疊的晃動,如一汪烏碧碧的深水,「這會子昏定的時候,二姑娘、三姑娘還有五姑娘正陪著說話呢!」
繁漪嘴角的弧度越發飽滿:「昏定,這樣被尊敬的日子讓夫人好好享受,來日。」揚起沉幽雙眸,在月華下照出凌冽的光亮,「不,沒有來日了。」
袁媽媽眉心一跳,嘴角彎了抹奇怪的笑意,似乎恭敬似乎鄙夷,道:「姑娘這說的什麼話!夫人……」
繁漪打斷了她的話,不緊不慢嗤了一聲道:「你說姚家的護衛此刻是不是已經招供了他們追殺秦婆子的事?」
秦婆子被鎮撫司的人捉到的事她們已經收到消息了,可姚家的護衛什麼時候也被捉進去了?
袁媽媽倒抽了一口冷氣,四下張望了一眼,彷彿不明白的問道:「姑娘說的什麼姚家護衛?什麼秦婆子?」
繁漪生的柔婉,即便沒有表情的時候也顯得無辜而輕柔,微微一側首:「怎麼,竟是老夫人也沒來告訴一聲么?夫人當初收買穩婆害死我阿娘和弟弟的事被揭發了。那條漏網之魚秦婆子什麼都說了。」
她語調不輕不重,卻足以叫守在大門口的兩個粗壯婆子聽了分明,在她們驚詫的眼神下,繼續道:「如今她的口供老爺知道了、老夫人知道了、楚家知道了,鎮撫司的大人也知道了。」
袁媽媽擰著羅帕笑了笑:「一個婆子信口開河的,這是在挑撥您和夫人的感情呢!若是有證據,這會子老爺可不得來問話了么!」
翠翠竹葉在皎潔華光里婆娑搖曳,沙沙聲鬆脆。
繁漪覷了她一眼,烏青的髮絲貼在她雪白的半邊面孔上,連笑色也帶了幾分森森的青:「你說,鎮撫司的刑具那般了得,姚家護衛的骨頭能不能挺得住呢?」
笑意凝在嘴角,袁媽媽猛的一凜,淺棕色的衣緣在月色里有了顫抖的波紋。
「怕了?」繁漪的長吁如嘆有說不出的寧和與舒然:「空生了一副帶毒心腸,卻連殺人都殺不好,當真是廢物,你說是不是?」
袁媽媽看著繁漪的眼神好似在看一頭異獸,是驚懼的底色。
繁漪的眼底閃過一抹如刀鋒雪亮的恨意,那恨意是灰,落在她人生的每一個角落和縫隙,掃不盡,抹不去,只能留著它,在綿長歲月里漸漸凝固成時光下的一抹摺痕,生出尖銳的刺,隨著血液流淌,無時無刻的提醒她,她人生里的每一個悲戚的荒涼是誰造成的。
「想想怎麼反擊才好,你們的時間可不多了。明日鎮撫司的口供來了,彼時定是要問一問我要不要轉交刑部衙門或者大理寺的。若還是搬不倒我,姚家和夫人、就得給我阿娘和弟弟陪葬了。」
袁媽媽的目光從晴雲的面上掠過,咬牙道:「夫人若是落了罪,於姑娘也沒有好處!」
迎著漫天的璀璨星光,繁漪瑩然一笑,明眸蘊漾,扶了晴雲的手緩緩轉身:「無所謂,有那麼多姚家風華正茂的姑娘陪我得一個荒涼前景,我也不虧。哦,還有大哥哥和三哥哥的前程!」
她淡漠的語調與月色一同鋪灑在石子路上,「問問姚家的姻親們,他們肯不肯吧!」
投鼠忌器。
若是繁漪不在意自己的前程被嫡母的名聲連累,等待姚氏和姚家的便只有絕路。因為她們要顧及的遠比繁漪和楚家要多得多。
為了姚家未嫁的姑娘們不被姚氏和姚柳氏的惡毒名聲拖累,便是她們的外祖家也會逼著她們點頭應下繁漪提出的所有條件。
夏日將將入夜的沉悶的風帶動了花樹搖擺,攪擾了盛滿庭院的孔明積水般的月色,恍惚的叫人生出幾分暈眩來。
姚氏頹然坐在狀態前喜鵲登梅的墊子上,斜斜照進床內的一縷月色好似被凝固住的蒼茫寡淡,落在暗紅的地板上,成了一片厚厚的塵埃。
若是旁人便罷了,祖父的情面總能商量了及時把人弄出來,可、姚家的護衛怎麼會得罪慎親王那混世魔王?!
他何肯賣了祖父臉面!
姚氏忽想起一道關係來,恍惚飄散的眼神漸漸擰起厲色來:「叫、叫祖父去求一求三妹妹,她是定國公世子夫人,與華陽公主那麼要好,那沈三爺最是聽華陽公主的話了。慎親王、慎親王也與殿下交好,有她求情一定還有轉圜的!」
「去、快去啊!」
袁媽媽跪在她身前,哭喪著臉吶吶道:「奴婢試過了,出不去!咱們院子里的人誰也出不去府門。容管家得了四姑娘的話,不準咱們的人和外頭有任何接觸。方才有婆子幫著姚家送信兒過來,直接被賞了四十板子,在院門兒前生生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