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她的痕迹(一)
第176章 她的痕迹(一)
凌波聽著似乎很有道理,撫掌輕笑道:「您說的對,您和大人本就是有情的,當初也本該是順理成章在他得中之後在一起的。李家的事鬧起來,旁人總免不得說些刺心的話……」
「您受了這天大的委屈,他自然心疼。如何能叫您在旁人的非議里傷心,自然是要來提親的。好叫旁人曉得咱們姑娘也是有人懂得珍惜的。」一頓,笑色微微斂了斂,「只是若有更好的選擇,恐怕姜侯爺……」
姚意濃揚了揚臉,有淡淡的得意與傲氣在面上:「你還是沒看出來,琰華以私生子的身份流落在外受人白眼,之後又是慕家撫養的,姜侯爺虧欠了他,是不會去勉強他的。何況,我也不是什麼小門小戶的女子。」
凌波笑道:「如今已入了冬月,外頭好些小販都開始賣年貨了。一聲聲的聽著感覺新年就近在眼前。人一高興,便是什麼憂愁事兒都能忘的更快了。明兒是安定侯府鄭太夫人過壽。鄭侯爺與姜侯爺如今同在兵部任職,來往也多。公子定是會去的,到時候說不定還可見到了。」
姚意濃的眉目在炭火烘起的光暈里,流光粲然。
冬日清晨的空氣冷冽刺骨,凍得人懶得說話。
只一尾絨絨的雞毛撣子輕輕的無聲的,撣去一方枕屏上並不可見的塵埃。
半透明枕屏上描起的折枝金桂自一角斜里橫生,嬌嫩婉約的黃色小小花朵在枝頭盈盈簇簇,或舒展花瓣、或含羞待放,許是被冬日清晨廊下帶著淺淺呼嘯的風驚擾,抖落了一片韻致流溢的清媚風姿。
枕屏下的矮几上供著個白玉三足香爐,如雪的輕煙自蓋子的鏤空處裊娜而起,空氣里沉靜著沉水香的淡雅的香味,叫人心安。
琰華怔怔地看著一縷晴暖的陽光從藤蘿纏枝的窗口斜斜的照進,穿過薄薄的輕煙,那晴線仿若有了煙雲流水的姿態,並著沉水香清淺的氣息緩緩流淌在枕屏之上,攏得那可愛溫婉的容姿亦有了若即若離的惆悵。
那道晴暖陽光彷彿也失去了溫度,成了無邊荒原里凝固起的一道荒涼的影子。
屋外庭院里移栽進來的高大桂花樹上只零星掛了幾片斑駁的樹葉,禿枝在寒風中相互刮擦發出枯脆的冷聲,聽得久了,彷彿人也墜入了荒涼之中,沒了方向。
長春在外頭擺好了早飯,一碗粥,一碟子醬菜,一碟子桂花糕。
桂花糕總是前一日買回來,第二日一早吃掉,然後待他吃完離開,長春再去買新鮮的。
今日休沐,正逢安定侯府鄭太夫人的壽辰,琰華吃完便帶著南蒼出了門。一路平頭輕轎先到了鎮北侯府等了姜太夫人、姜淇奧和府中諸人,再一同轉道去鄭家祝壽。
映著晴光萬丈,是今年的第一場雪緩緩而下。潔白如絮的雪花於徐徐的寒風中飄搖不定,與店鋪門前一樹又一樹開的正盛的臘梅潔白金黃交錯,呼吸間是清郁透骨的冷香暗涌。
偶有零星飄入,落在他修長的手上,須臾之間便化為清透的一點水潤。
不知為何,叫他想起了生死無常幾個字,原也不過須臾之間,便再也無法挽回。
有雪花迷眼,他的眼角有一粒晶瑩在車簾翻飛的斷斷續續的光線里閃著若有似無的微光,不過抬手的瞬間卻又什麼都不見了。
彷彿,只是一錯眼的幻覺。
到了安定侯府門前,正要下車,南蒼難掩微冷的聲音傳了進來:「姚家人就在前面。」
或許從前南蒼也覺得姚意濃和琰華是相配的,只是那時候繁漪還只是需要避嫌而少來往的表姑娘。
然而,他是看著繁漪如何從泥濘里掙扎出來。
看著讓如何為他們在慕家掙了一份尊重。
看著她如何不動聲色的為琰華爭取在姜家的利益。
看著她為他擋下致命的一劍。
一樁樁一件件,小心算計,仔細謀划,送琰華走上想走的路。
漸漸的,他清晰的感受到她每一步里對琰華的情意,儘管琰華是沒有察覺的,儘管她不曾強求回應。
不知何時起,他喜歡上了這份隱忍而付出的情意。
他就那樣以一個旁觀者的角色在黑暗的角落裡靜靜的看著,看到她深夜坐在窗口望月吃酒的迷惘模樣,看到她望著琰華背影時的溫柔而不舍的眼神。
他希望繁漪能夠得到琰華的回應,得到一份她心底期盼的幸福,可耗盡心血,到了了,她卻被自己的情意逼迫著,以自己的絕路換他的自由。
後來,他終於明白了明明她是那樣的喜愛著琰華,卻要反對這門婚事的激烈了,或許她早就料到了會有這一日。
儘管姜柔憤怒的那幾次的私下相見只是「意外相遇」。
可他、作為看到繁漪最後人生里的所有期盼、戀慕、失望,還有、最後一眼絕望的人,他無法原諒那每一次的「意外」,更改無法原諒琰華對她所有情意的遲鈍。
或許,他應該早一點提醒了琰華,不要做出任何一個可能會傷害她的舉動。
提醒他,明白的讓繁漪知道他的情意是在她身上的。
明明,他一直都跟在他的身旁。
明明,他察覺到了琰華望著她的眼神的改變。
可他,從始至終只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看著。
他此刻的「不能原諒」,何嘗不是沖著自己呢?
琰華恍若未聞,掀了帘子下了馬車,目光只落在鄭家那大開靠著內測雪白牆壁的硃紅色大門,聽著姜淇奧和鄭景瑞稍許寒暄之後,便跟著鄭家的管事進了大廳去給鄭太夫人拜壽。
兩位太夫人大約是早年裡就認識的,便臨近坐著一同與姑娘、夫人們說話。
而他們這些郎君是不必作陪的,便退去了偏廳說話或者去偏院里聽戲。
他並不是一個熟絡的人,卻也算不得冷淡的人,有問便有答,善於傾聽。
如今入了官場少不得多與人打交道,他也明白官場之上若只論性子板正了一身傲氣,到底也是走不遠的,秉承一句伸手不打笑臉人,倒也慢慢習慣了維持著溫和的笑意,說著一些得體的場面話。
漸漸的平日來往較多的人家也到了,相互寒暄時,琰華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徐明睿與沈鳳梧溫和面孔下的一抹怨怒與不原諒。
而洪繼堯,總是帶了一抹若有似無的輕嘆,彷彿無奈、彷彿可惜。
他靜默的接受所有人釋放出的情緒,慢慢打磨成塵埃鋪陳在心底的摺痕里,成為人生里難以掃除的眷戀。
坐了半晌,肚子里灌了好些清茶,去解手回來正巧遇上了右副都御使陳大人,與慕孤松是直屬的上下級。
陳大人家的小兒子連考了兩回也不中,如今好一番拜託說情把兒子送到了白先生處與雲澈一同念書。
今日見著他在,少不得要與他好一番的感慨慕家郎君的天縱奇才,去了四個,中了三個……
琰華清雋的面上含著清淡溫和的笑意,謙虛道:「原是白先生才學深厚的緣故,也是湊巧文章投了考官所好而已。有時不過是時運未到,與才學深淺無關。如今陳公子與雲澈一同在白先生處聽學,又有大人嚴父督促,相信下一回陳公子定是能高中的。」
抬高了白先生的功勞,謙虛了自己的成績,又恭維了陳大人為人父的殷殷期盼,肯定了陳公子好運將來,叫陳大人聽得十分高興,捋著長須笑的面上皺紋都是上揚的。
看著園子里的枝影搖曳,琰華想著。
若是……
若是她還在,應該會很高興他這樣快就適應了官場規則和人情世故的虛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