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閻王問案(三)
第230章 閻王問案(三)
元郡王亦是緊追不放:「這話沒錯。這種事自然是交給旁人去做,一旦事發,也好有個說辭好脫身了。」
繁漪只微垂著天鵝頸,也懶得與他們辨,手指百無聊賴地輕輕撥弄著鬢邊垂下的流蘇,溫潤的玉質襯得眉目越發明媚而溫順。
姜柔微挑的鳳眸微微一揚,睇了二人一眼,神色間流出幾分淡淡的鄙夷:「最好今日你們能坐實事情是慕繁漪做的,不然這麼多百姓瞧著,沒臉的更沒臉,有臉的也怕是要丟盡了。」朝岑傑英微微一揚面孔:「前輩自可細細說來。」
岑傑英倒也不急不驚,慢慢捋了捋長須道:「初一那天有個老者來托鏢,是個五彩錦地花鳥紋的瓷瓶,說是先帝爺賞下的前朝宮裡的物件兒,實在珍貴,我便親自走了趟鏢。可我這人有個毛病,愛喝酒,一喝就要誤事兒。」
「結果不小心偏就損了那件瓷器。回頭便有人找上門來,損毀御賜之物是為大不敬,也要壞了鏢局的名聲。對方便說讓我替他趁夜往姚家走一趟,帶個姑娘出來,那是他家公子心愛之人,要帶了遠走高飛的。若此事成,便可一筆勾銷,不做外傳,左右也無人會去查問御賜之物是否安在。」
此言一出,百姓間一片嘩然。
有年輕人說:「別不是姜大公子讓他這麼做的吧?」
一旁豐腴的夫人冷嗤:「有沒有腦子啊你!讓未婚妻的人去劫自己的心上人?生怕鬧不出精彩戲碼來么!」
年輕人眨了眨眼:「也是哦!」
懷熙擰眉,怒意熏得小辣椒美麗的面孔更是明艷不已:「你就答應了?」
岑傑英緩緩捋了捋長須,精厲的眸子微微一抬,渾厚的語調里有冷凝的笑意:「人家擺明了一早便做了局等我入套,要算計楚家,算計我們姑娘,我為什麼不答應。否則哪有現在把話說明的機會。」
微微一頓。
環視了堂中面目,「倒是我把人劫走之後,已經有兩撥人來殺我滅口了。」
殷僉事點頭道:「屬下去拿人時,他正被人一群黑衣人追殺。」
元郡王目光一閃,扶著檀木交椅的手似有以緊,冷嗤道:「你是楚家的人,誰知道你這會子的說辭是不是故意轉移目標替慕氏脫罪。追殺?」
重重一哼,以顯示他對此的不信,「怕不是做戲而已!」
岑傑英在江湖中摸爬滾打數十年,一雙眼睛極是精明銳利,暼了元郡王一眼,似笑非笑道:「我混江湖的時候那些個殺手不過穿著開襠褲的鼻涕娃,誰能奈我何!自以為喬裝改扮懂些甩脫人的本事便能真讓我捉不到背後之人了!人我都盯住了,就在城西的一座宅子里。」
「是不是栽贓,抓過來審審不就知道了。」在元郡王震驚突瞪的目光里,岑傑英回頭看了眼身旁的徒弟,「封四,帶路。請鎮撫司的大人把人捉回來,好好問問。」
鎮撫司的庭院便彷彿它的名字一樣,是冷硬肅然的,風忽然吹的有幾分用力,拂過角落位置為數不多的幾顆花樹搖曳,花影沉沉,而這樣孤寂的繁華在一場春雨之後才能帶來極盛。
如此想著,便聽到有雷聲悶悶滾動在遙遠的天際,慢慢的有陰雲遮蔽而來,一時間宛若夜色朦朧襲來,將鎮撫司披在一片暗沉之下。
關青取了火摺子吹亮了火星,將大堂里的燭火一一點亮,明滅不定的燭火里,人的神色亦是陰晴不定,難以捉摸。
姜柔聞了聞衣袖,冷不丁喚了一聲:「云云。」
眾人奇怪的看了眼她,卻無人應答。
姜柔似乎揭開了心中謎團,緩緩一笑:「真是有趣了,如今進了一趟花樓,便是自己的小字也忘了么?」
花魁微微一怔,旋即冷道:「我怎麼會忘,只是聽你們說話就噁心,不想回答你。」
姜柔睨了她一眼,神色若天際緩緩凝起的薄雲,指腹輕輕撫著袖口的連珠葡萄紋路,長吁道:「云云啊,我們也算自小認得,要害你的也是他們,怎倒是把我視作了仇人?」
花魁用力一咬唇,不由嗤道:「縣主說笑了,我哪裡有資格與縣主攀了交情,我……」
姜柔用力一甩而起的衣袖「風風」有聲,落在耳中極是凌厲:「我什麼?你在撒謊!你根本就不是姚意濃!姚意濃的小字分明是清月,乳名才是云云。」
花魁傷心欲絕的面上似有裂紋生出,極速的蔓延:「都是我的名兒,有什麼……」
姜柔冷冽打斷:「又錯!姚意濃及笄的時候她祖母姚柳氏病重,及笄禮沒有辦,小字也根本沒有取!她也沒有什麼乳名!姚意濃是大家閨秀,所用熏香皆是淡雅,而你身上的香味雖不濃烈,卻是長久沾染,沁在了骨子裡的。」
驚詫迅速蔓延,一瞬間寂靜無聲,彷彿整座撫司都沉入了深海之地。
誰知那花魁竟也不再否認,痛苦、齜目、迷惘、絕望,這樣激烈的情緒緩緩褪去,只剩了冷淡的一張俏麗面孔,「是,我並非姚意濃。」
曹文煜楞一下,喃喃道:「怎麼會有生的如此之像的兩個人?」
元郡王顯然也未料到會有這一出,微眯著眼盯著花魁道:「人證尚未來,你怕什麼!就算你否認也沒用,誰不知道你的身份!」
花魁的冷淡氣質若秋水寒潭,宛若荼蘼盛開在雪原之中。
只淡淡暼了他一眼,緩緩站起身,轉向堂外烏泱泱的人群,抬手間面上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揭了下來。
五官與方才雖還有幾分相似,可到底一眼就能分辨出來,此人根本不是姚意濃了。
一時間議論聲聲,如雷翻滾。
姜柔一挑眉:「瘦馬?」
花魁毫不在意這兩個字,點頭道:「是。」
琰華寒星似的眸子里有了一絲溫暖而清澈的笑意,看著繁漪柔婉的側臉,緩緩鬆了口氣。
繁漪面紗后的笑意從容淡然,回首望了他一眼,方徐徐問道:「誰讓你假冒姚氏的?」
花魁的神色里有風月里的媚,亦有厭惡風月的冷,半透明的紗衣在徐徐卷過的風裡,彷彿濛濛濕黏的霧氣,叫人滯悶:「是主人叫我假扮的姚姑娘。」
鳳梧看了眼繁漪,眸中閃過瞭然,問道:「你家主人是誰?你又如何進的姚家,和姚姑娘交換的?」
花魁搖頭,只淡聲道:「主人稍待會兒會過來。」
鳳梧的語調輕緩而有力,一出口便輕而易舉蓋住一片嗡嗡之聲:「繼續說。」
風卷著落花貼著地面旋轉,捲起一陣獨屬於春日泥土陰濕而腥澀的氣息,帶動角落裡的樹影搖曳,英翠的葉抱不住枝頭,零星落下幾片,一併卷進了風裡,與落花簌簌飄零無依。
彷彿是雷聲悶悶的聲響自頭頂滾過,隔著庭院的攢動人群成了一片烏沉沉的影子,裡面隱隱有一雙眼睛迸著深山老林中厲鷲的陰翳眸光,那光似乎要將人撕成碎片。
花魁的聲音恰似天上忽然墜下的雨滴,敲擊在遙遠的樹葉上,是空茫的也是悅耳的:「奴家原是昌平館的花魁娘子,主人將奴家買下后連夜送過來的,叫奴家假扮了姚姑娘。昨夜那位爺破了奴家的身之後,便有人來見我。」
鳳梧點了點頭:「他讓你做什麼?」
花魁神色淡淡的,彷彿半點沒有身不由己的悲嗆:「告訴奴家害的奴家如此境地的人便是慕姑娘,叫奴家一定咬住了慕姑娘,也讓她嘗嘗身敗名裂的滋味。主人吩咐過的,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許說破了自己的身份,若有人叫我做什麼,便按著對方說的做,演好了戲碼便是。」
琰華的目色沉沉似天上陰云:「若今日沒人揭穿你的假扮,你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