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閻王問案(六)
第233章 閻王問案(六)
姜柔一抬手,竟從髮髻間摸出幾根銀針來,「放心,我起碼再讓他活兩個時辰。」
一笑之下,又幽幽一「嘶」,「聽說過度日如年嗎?這兩個時辰,算算也得有數月時光了,大人大可慢慢熬著。到時候,若是熬不住了,吐口了,我便叫你死的痛快些。」
湯峪揚著下顎,咬牙道:「縣主不必恐嚇,鎮撫司若敢對草民刑此刑法,怕是陛下那裡也不好交代的!鎮撫司是陛下的儀仗,做出如此草菅人命之事,豈非給陛下抹黑。」
繁漪望了眼從花樹間穿過的晴線,淡淡一笑,漫不經心道:「誰一輩子沒犯過點兒錯呢?湯大人,那隻五彩錦地五彩花鳥紋的花瓶如今還安好嗎?」
湯峪冷哼道:「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我不過刑部主事,拿得到過如此珍貴的賞賜。」
冷麵郎君踩著話頭疾步進來,手裡領著個灰步包裹。
進了大堂便解開了同鳳梧回話道:「在宅子里發現未燒盡的信件,屬下已經比對過,字跡與湯大人在刑部案宗上的一致。另,還有從枯井的淤泥里挖出了岑前輩口中的那隻五彩錦地五彩花鳥紋花瓶的碎瓷片。」
繁漪面露不解與驚訝,柔柔軟軟的幾乎聽得出憐憫與不贊同:「湯大人小小主事未曾得到過賞賜,如此便是偷盜御賜之物了,如今又加毀壞,這可是滅族的大罪呢!」
信件是他親眼看著燒為灰燼的,瓷器的碎片也早扔去了山谷間,怎麼可能出現在那個宅子里?
湯峪不由大驚:「栽贓!你們這是栽贓!」
繁漪看了眼人群里灼灼之光所出的位置,清澈而深邃的眸子里清晰的映出一張陰翳尖銳的面孔。
緩緩一笑,如梔子開在細密的雨水中,皎潔透骨。
栽贓又如何?
你們所行不就是栽贓的勾當么,不過以牙還牙而已。
有了這樣的契機,便不再廢話,鳳梧一揮手:「用刑!」
話音剛落,就有冷麵閻羅抬了碩大的缸子去到庭院中。
映著漸漸薄薄的天光,缸子裡頭晃動著油亮的光澤卻明亮的幾乎灼眼,有濃澀的氣味縈繞在空氣里,在場的人幾乎可以想象他被丟上鐵板后的氣味會是多精彩了。
湯峪壓根沒有反抗的餘地,頃刻間便被扔進了缸子里。
翻騰起渾厚的浪花,粗布衫子最是吸油,待他的冒起頭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浸滿了菜油,滑膩而緊貼的觸感彷彿被蛞蝓緊緊吸附,肺腑中翻騰起來,噁心感愈見濃烈。
他掙扎著扒拉著缸沿要站起來,冷麵閻羅手中的棍子往他的肩頭一戳,便又將人死死按了下去。
如此反覆掙扎又鎮壓,饒是湯峪作為主審官見慣了刑法,那種皮膚被浸泡久了所產生的褶皺里彷彿也囤積起了沉重的絕望,他漸漸開始驚惶起來。
嘴硬的人鎮撫司的郎君見多了,卻還沒有一個能夠不吐半字能離開鎮撫司的人,尤其像湯峪這種見過他們手段的人,反而用不了多久就會招人。
因為他曉得,這裡有的是法子叫他生不如死。
見他還是咬著不說,連眼都沒眨一下,面無表情的撥弄著他在油中沉浮。
一道沉幽的目光自姚三爺面上撇過,他隨即會意,往看熱鬧的人群里瞧了一眼,目光如炬:「秦公子,既然來了,便出來吧!」
人群里一陣凝結,誰也不曾料想背後之人竟就混在其中,趨吉避害的本能讓人群一下子四散而開。
滴答的雨水不知何時化作了綿綿悠長的細密,逶迤在天地之間,映著陰沉沉的天色,厲鷲周遭一片朦朧陰翳,於細風之中,那片氤氳扭動成張牙舞爪的鬼影。
眾人看著那張改扮的平凡無奇的臉,穿著也是商人模樣,不由驚嘆:「這都能認出來?」
琰華微微側首凝著她,徐徐一笑:「那香料定是你配的。」
繁漪眨眨眼:「方我從人群中來,便曉得他定躲藏在其中。」
琰華目中有濃濃的綿長情意流轉,亦有深深的依賴,低語道:「娘子睿智,自可洞悉一切,往後為夫的一切便都依仗娘子相護了。」
懷熙離的近,多少露了幾分在耳中,不免輕輕笑出了聲來,揶揄道:「旁人為你們操碎了心,恨不能執了板子去賞他們一頓揍,你們兩個倒好,在公堂之上綿綿恩愛了起來,顯得咱們這些人沒了鎮定,真是氣人哦!」
繁漪面上透出幾許紅暈,似朝霞投射在朝露之中,有盈盈柔光瀰漫,眼角眉梢都化出了幾分薄薄的迷紅,婉轉嗔了琰華一眼,明眸間哪裡還尋得沉幽之色。
只一片燦若星光的柔情蘊漾:「再胡說,趕你走了。」
琰華被她那一眼瞧的心口一緊,勾了她柔弱無骨的小手在袖子底下輕輕捏了捏。
可姚三爺怎麼知道秦修和便一定會去無眠閣找花魁?
人人都在疑惑,先問出口的卻是花魁:「布局的人未必會沾染其中,主人怎知他一定會親自來勸服奴家來咬定慕姑娘?」
但又彷彿只是一問,並沒有去執著答案。
她緩緩步入細雨中,然而逶迤的天幕卻將她的美襯托的格外邈遠,不可觸碰。
細長膩白的頸蜿蜒了一道優美的弧度,靠向秦修和輕輕一嗅,清傲的神色里含了淡淡的笑意,「洛陽牡丹的味道。是他。」
洛陽牡丹,是牡丹中最名貴的品種。
尋常人未必得見,更別說曉得它的香味有何獨特之處,然而楚倌名妓想要的,自有千萬郎君想方設法捧到她的面前,是以,她對洛陽牡丹的味道是清晰的。
她回頭看向巍巍匾額下的鳳梧:「若是不信,待大人從無眠閣取了香料來,請了懂行的人一聞也便是了。」
繁漪笑意淡淡的,彷彿是堂中被風捲起的塵埃,卻有了呼嘯的力量。
目光若凈水孔明落在秦修和身上,緩緩道:「其實姚三爺能猜到也不稀奇,這不是秦公子的第一回算計,上一回他輸了,代價就是回到老家,永不入京。若是一敗塗地的回去,於秦家他的下場不過就是棄子,再無翻身之日。」
「他太想贏了,贏了才能有未來。他是失敗者,亦能明白的曉得再無清白之人的痛苦,自然能更好的勸服被傷害的人來咬住我這所謂的兇手了。而、已經輸過一回的人,自然更想親眼看看別人被算計的一無所有是怎樣的痛苦。」
「他自然會出現,因為他在提前享受一個勝利者的快感。」
眾人聽她那樣緩緩道來,只覺分析十分入情入理。
「真是變態。」姜柔慵懶一笑,明媚的眸子微微一揚,「即便不是他又如何,沾了香料的人必然和計劃脫不開關係。捉了人,還怕拿不住背後的人么?」
雨勢停住,天空漸漸放晴,光線冷白而空茫,鎮撫司的冷麵郎君們忽然有一瞬間的錯覺,這個案子好像跟他們沒什麼關係似的,除了跑腿、打下手,便是連同知大人都沒機會說上幾句話。
殷僉事想了想,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好顯示這裡是他們的主場才是。
大步上前,伸手凌厲的拿捏住了秦修和躲避的身法,揭掉了那張平凡無奇的人皮面具。
又與從湯峪臉上揭下的面具一比,多年辦案所接觸的能人異士不少,於此道,他們也頗有經驗:「大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又防有人拿花魁的面具說事,便也拿來一比:「這種手藝可千變萬化,但萬變不離其宗,與門派功法一下,手法是不會相同的。所以,不會是同一個人所做的。」
繁漪與姜柔相視一笑。
秦修和的面具和湯峪的面具,自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的。
放出他們找上海子只知他是混混,有一門好手藝,卻不知他是在黑市裡吃百家飯長大的,他被人追殺,黑市裡的長輩、朋友如何能一點都不報復呢?
所以當他們找上黑市裡的人,就已經註定會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