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第254章
福媽媽點了點:「大公子溫和卻也冷淡,這小半年來卻是與府里的郎君們處的極好。倒也是用心了。這一點倒是同侯爺像極了。」
太夫人覷了她一眼,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又彷彿帶了幾分感慨,邈遠的叫人難以看清底色。
福媽媽輕笑著緩緩又道:「得了陛下金口玉言,卻又一聲不吭的由著族老們咄咄逼人,等著藏在暗裡的臉都露出來。如今那幾位趕不走大公子和大奶奶,倒叫她們瞧了個分明,白吃了啞巴虧。」
「而大奶奶竟是一張溫和恭敬的面孔從頭擺到了尾,旁人竟也說不出她半句不是來。族老同她說孝道,她一句話頂著幾位公子守完了文夫人的孝再去給慕夫人守,倒也有些意思。」溫和的神色里有薄薄的冷意,「當年太夫人和侯爺可沒少吃了那幾位的虧,往後少不得有人替咱們盯住他們了。」
太夫人垂了垂眸,窗外是高高大桐樹的枝條刮過瓦礫的吱呀聲響,越發顯得那張在風雲詭譎里艱難走過的面龐在燭火里有了沉然的孤寂。
再抬眼時卻只剩了堅如磐石的沉穩:「他們父親驟然過世,咱們孤兒寡母沒了依靠,少不得被那些豺狼虎豹欺負。如今不同,慕家日漸勢盛,她自有她的依靠,那些人在她眼裡不過都是小角色。能把慕孤松和楚涵推上去的人,這點子不過是小手腕而已。」
福媽媽驚訝的揚了揚眉:「她?太夫人如何知道?從前姚柳氏倒也來說一嘴她如何心機深沉,卻也沒瞧出來做了什麼。不過是拿捏人心頗有一手罷了。」
太夫人捻起妝台上的一串翡翠珠串,那翠色在幽暗的光線里深沉的好似一汪沒有盡頭的海水。
輕輕一笑,語調是年老女子獨有的渾厚與斷然:「會拿捏人心就是本事!姚豐源雖致仕,到底人還在京中,餘威不會盡褪,家中又不是沒有郎君了,慕孤松是他孫女婿便罷了,何以去推了楚涵到刑部任了侍郎之位?」
福媽媽似乎還是無法將繁漪那張溫柔的面孔與精明算計之人重疊:「也未必是她的緣故了。」
太夫人微微眯了眯雙眸,細細嗅了嗅春末夜色里的花香,帶了沁涼之意,舒人心脾:「這才是她的厲害之處。就是姚家來透的口風,言語中還頗有讚許之意。姚豐源在內閣幾十載,老狐狸一隻,只有旁人承他情的份兒,如今卻也承了咱們這位少奶奶的情,還得謝她幾分。這樣的人便是在朝堂上也少有。」
福媽媽沉吟了一下,溫和道:「為著前回秦家的算計?奴婢那老幺兒倒也去公堂聽了一耳朵,說是姚家自己察覺的。」
太夫人嗤了一聲:「姚家當然知道算計是對著他們去的,卻未必知道秦家到底要如何出手。秦慧失勢,秦勉卻能屹立不倒,這便是他們的本事。他們要算計人,如何會是容易被看破的?」
微微一頓,微眯的目色在燭火下明亮不已,「光是那香料便已經說明了,背後操控一切的就是她!只不過用到了瘦馬,少不得妨礙了女子名聲,也是為了不叫背後的人對她起了太大的防備,這才讓姚家自己當了那火眼金睛的聰明人。」
福媽媽語調微揚的「哦」了一聲,「是了是了,那回太夫人做壽,徐二夫人便一直在與她談著香料的事呢!」
光線幽暗的疏影里,太夫人目色幽深:「何況,姚家那對母女何等的強勢,如何能讓楚氏同姚慕氏平起平坐?姚柳氏來攛掇元赫去對付繁漪,便說明姚家都曉得她是個厲害的,若不是被拿捏了把柄,姚家自己不能動,否則還不在慕家鬧翻了天去?可你看看姚柳氏母女如今都是什麼光景?」
福媽媽拿了把剪子將長長的燭心剪去一截,跳動的火光立時平穩下來。
她細細一思忖,低道:「姚三夫人死,姚家三房都得守孝,少不得仕途不利。這是警告。姚慕氏病重,卻又不死。一則郎君們可繼續官場行走,二則,強勢的人活著又什麼都管不了心裡最恨,可為了兒子前程還得逼著自己活著,那是最大的懲罰和折磨。這樣說來,楚氏的難產而死,怕是和姚慕氏有脫不開的關係了!」
太夫人緩緩點頭:「怕是如此了。」
福媽媽輕咂了一聲道:「殺母殺弟之仇,卻從不見她同姚慕氏與姚家有什麼臉紅的時候,不聲不響借了姚家的手推了自己父親和舅父上位,還讓姚家說不出個『不』字來,可見心思深沉。保了兄長仕途,不管那兩位郎君是不是知道,對於做父親的慕大人來說,總要對這個受委屈的小女兒愈加疼惜些的。」
「從中下品跨大員是最最艱難,空缺自來是有限的,誰都想推了自己人上去。楚家即便有財力,到底也難,如今可不得更加重視了大奶奶,往後這些人給她的依仗自然是最穩妥的了。」
說罷,不由贊道,「小小年紀竟也把事情看的那樣透,做的也是滴水不漏。姚家自己推上去的,連他們自己都沒辦法打壓,果然厲害。」
太夫人搖了搖頭:「再厲害終究都是女人間的算計,若有本事能贏了那些野心勃勃的男子,倒也算她能耐。琰哥兒待我有心結,到底是侯爺的骨肉。」長吁如嘆如春風枝頭的葉,穩穩的卻也含了瑟瑟之意,「也好,若真有侯爺當年闖過艱難萬險的本事,姜家交到她們夫婦手裡將來也少不得有個安穩。」
福媽媽笑道:「太夫人是如來佛,好好瞧著便是。」
「佛?」太夫人微微一揚眉,嗤了一聲,大抵是自嘲了,「我老了,已經壓不住他們這輩的小狐狸了。這一個兩個,藏得深,竟也瞧不出什麼來了。」
福媽媽頗是贊同的點了點頭:「也好,也不好。若是心思深的,籌謀族裡之事倒也是個優勢。只怕,心思狹隘了,到最後還損了族中興旺。」
太夫人手中的翡翠珠子「嗒嗒」撥弄了幾圈方緩緩又道,「咱們這一支在京中走過快百年了,歷經了太祖、太宗、高祖、高宗,再到今上,其實可以看得出來一輩艱難過一輩。每一任皇帝都想著削藩,打壓姜家成了必然之勢,咱們這一支與每一任禮王世子說白了都是人質。」
「只不過今上重視雲南,寵愛流著姜家血液的華陽公主,咱們跟著也沾光,在京中地位穩固。可老爺驟然離世,族裡內亂不止,終究元氣大傷。」
「有一句話慕繁漪說的對,咱們侯府不過外人瞧著煊赫罷了,這一輩出挑的郎君實在不多。太子爺卻是溫和之人,來日必然重文而輕武。姜家需要出息的郎君出來支撐門廳,最好的便是文官。」
福媽媽遙遙想著,當初的主子也不過尋常內宅婦人,只需打點著后宅便是,老爺驟然離世,她被逼站在孩子們前頭,把只在內宅的目光放在整個風起雲湧的京城。
殫精竭慮,仔細分析,謹慎對待,吃下不知對少虧,受了不知多少算計,才成就了今日巋然不動的沉穩深邃姿態,只為保住老爺留下的一切都穩穩交到侯爺的手中。
枝影搖曳在素白的窗紗上,看的久了,彷彿人也成了其中一枝,有了淡淡的茫然無依,福媽媽點頭,懂得地道:「太夫人說的是。偏巧這時候慕夫人所生的公子便出現了,年紀輕輕進士及第又入了翰林院,可不就是咱們想要的那份兒出息么!」
太夫人微微一笑:「當初我尋了她來說話,你也是瞧見了的,在同齡姑娘里絕對算的上是深沉有心計的。她拿慕家做支撐,又委婉告訴我,琰哥兒的學識必然高中,便是要我清楚,將來琰哥兒靠著慕家自也能來日高飛,那將來受他照拂的便也只有慕家小輩,與咱們沒幹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