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西廂記(八)
第305章 西廂記(八)
繁漪看了沁雯一眼,神色越發的溫和:「我瞧著不然,林媽媽還是挺精明的,曉得害人栽贓呢!這話原是不必同你們來說,不過今日既鬧到這個份上,我便也替我家妹子分辨一番。」
太夫人順著介面道:「琰哥兒媳婦有什麼知道,自可說來,今日總要說個明白的。」
繁漪微微頷首,應了一聲,徐徐道:「那日我娘家祖母有意給我慕家的堂兄弟相看咱們沁雯,便拘了她一直都陪在春普堂里說話。幾家老夫人一直在,倒也能做個人證。」
太夫人看向她的目中有一瞬驚訝閃過。
這件事她隱約曉得些,只是後來慕家的人沒正面提起便也當做不知了。
沒想到竟是如此的。
沁雯終於明白,為什麼那日晴雲忽然來把她叫去了陪慕老夫人說話了。利用的就是席面之前的一個模糊的時間差!
原是她早就料到了會有今日算計!或者說,原來她也早就知道自己與九卿之事了!
她在慶幸,嫂嫂未曾生了壞心腸,否則自己便真的要毀了!
沁雯眼眶起了溫熱的霧,細白的貝齒用力咬了咬幾乎褪盡血色的唇瓣:「難不成我還能有分身術不成!」膝蓋一曲,伏在繁漪的膝頭,輕泣道:「今日若沒有嫂嫂,我當真、當真沒法子活了!」
繁漪輕輕撫著她的背:「傻話,親者痛仇者快,這樣的事,咱們可不做。」
旋即,溫柔和婉的神色一凜,「今日這些污糟話索性是沒旁人聽到。若是壞了我家嬌女的名聲,壞了她的婚事,你們誰能負得起責任!鬧到宮裡去,你們自可找舒娘娘,我們也可求皇後娘娘做主!小小布政使參政府,也敢翻了天去!」
皇后!
上官氏一顫,她如何忘了,姜沁雯的母親是皇后的堂妹啊!
便是為了榮家的女子,皇后也必然會護著她姜沁雯的!
而慕氏的父親,御史台之首,想抓上官家的把柄參到御前又如何的輕而易舉!
當初怎麼就想到栽給她去!?
若不是她,或許,今日之事便成了。
還好,還好林媽媽認下了這一切,只要她咬住了,晚些時候了結了她,這樁事再提也是死無對證的栽贓!
太夫人緩緩一嘆,適時道:「索性今日也掰飭的清楚,想來出了這門兒,是不會聽到風言風語的才是。」
伯夫人立馬道:「都是上官家奴婢的黑心腸子,今日便處置了,絕不會有一言半語出去。」
垂手輕輕拍了拍上官氏的背脊。
這會子能把自己摘不出來已經不易,上官氏即便再不甘心也只得點頭,扯出溫順的誠意道:「姜太夫人放心,這件事總都是林媽媽的錯,玩不會露了半句出去的。」
繁漪站了起來,輕輕撫了撫衣裙:「有伯夫人和上官姑娘這句話,我們便也放心了。」
扶了沁雯起來,指了指廊下的林媽媽道:「這婆子我便帶走了,改日會親自登門見一見上官老太君與上官夫人。這件事,總要上官家的當家人也明一明的。家裡的嘴啊,還是要管一管的,沒得下回又半路聽個閑言碎語就要生出個惡毒心思來。」
上官氏一急:「她是上官家的奴婢,你們憑什麼帶她走!她做錯事,我自會處置她!」勢單力孤,她轉首淚意漣漣的望著伯夫人,「姑姑,那是我的乳娘啊!」
伯夫人慣常是溫和的好性子,瞧她這樣哭泣,便要同太夫人求情。
「乳母?」繁漪笑色溫和,卻也難掩微嗤:「一個奴婢,看來在上官姑娘眼裡比我們侯府的姑娘更金貴。比咱們兩家的交情更重要,恩?咱們侯府的人常端著溫厚面孔,便當我們都是好欺辱的了!」
「我只是告知你一聲,不是跟你商量。」
「帶走!」
伯夫人去瞧太夫人。
太夫人只是微微一嘆,收了珠串戴回手腕:「都栽倒琰哥兒媳婦頭上了,這事兒,總要給她一個交代的。回頭侯爺和慕大人曉得了,咱們誰也交代不過去。琰哥兒就在隔壁聽著呢!若是叫爺兒來插手,便難堪了。」
伯夫人心下微微一動。
她雖性子軟了些,到底掌了伯府二十多年,不是笨的,明白過來,怕是那婆子嘴裡還沒吐乾淨,人家還待深挖,斷是沒有鬆手的可能,只不過是不想讓她們再聽下去罷了。
無法,只得不說話了。
上官氏便只能眼睜睜看著林媽媽被捂了嘴拖走了。
看著院門開啟又關上,夏日的雷陣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雨勢停歇,冷白的光線鑽破雲層落下,寺院里大片大片的林子,雨後的氣息里是弄弄的泥土與樹木混合的複雜氣味,有些澀。
蘇九卿緩緩站起身來,嗤笑道:「善妒女人的嘴臉真是可怕。」
上官氏眉心一跳:「哥哥這話什麼意思。」
蘇九卿傾身,與她幾乎面貼了面,溫和的唇線如同被風揚起的緩帶,彎曲成譏諷的弧度,幾乎是氣音的微嗤:「今日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你我心知肚明。」
話鋒一轉,「不過沒關係,我也不嫌棄你了,如今咱們也算般配了。婚事照辦,也算我盡了孝心,替母親娶了娘家的毒婦!省得上官家的臉面都給你丟到外人家裡頭去。」
上官氏一嗆,狠狠跌回了交椅里,靠背上的青蓮雕紋是圓潤的,卻似刀鋒一般割在她的身上:「不明白哥哥再說什麼。」
果然,他都知道了。
他們說的小聲,可伯夫人到底還是落了一兩聲在耳中,震驚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失望看著上官氏,厭惡之色緩緩升起,又無奈而心痛的看著兒子。
難道真的要讓他毀在娘家人的手裡么?
蘇九卿欲進內室,撩開半舊的紗幔,忽然回頭了頭,笑的頗是歡喜:「哦,對了,忘了告訴你們。我決定今日就帶了我的美妾回府住著。兩頭跑,也是煩。」
瞥了上官氏一眼,「好妹妹,多學著些如何做一個寬容的妻子,雍容的主母。她如今可是良家女子,若有任何差池,我便只管來尋妹妹了!」
「蘇九卿!」上官氏羞憤至極,她還未進門,竟讓她去照顧讓她顏面盡失的賤婢!
再也無法將楚楚與無辜裝扮下去,衝上去狠狠打了他一個耳光,鬢邊的玉色流蘇似被狂風捲起,凌亂的纏在髮髻上,「我清清白白的女兒家,你憑什麼這麼對我!要不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身邊一個又一個小星,我何至於被逼到今天這個地步!」
蘇九卿舔了舔內頰,冷笑:「從世家貴公子到浪蕩子,我都無所謂了。」對著陰霾的陽光抬手揚了揚,語調如玄冰萬丈,「打女人,你以為我不敢么!」
上官氏看到他眼底的狠厲,嚇的倒退數步,卻又咬牙揚了下顎道:「你想逼我退婚,告訴你,做夢!即便走到絕路,我也不會退婚!」
蘇九卿眸光一凜,旋即笑開:「上官家以為拿捏了我和我母親就以為能從蘇家拿到無盡的仕途好處,那就錯了。明日我便讓父親上摺子廢了我這世子,遷出嫡支。看你們上官家還是不是一如既往要維持這份血緣至親的好婚事!這麼喜歡蘇大奶奶的位置,給你,好好揣著!」
「除了這個,你也別無所有了。」
紅葉齋就在對面,太夫人的腳步卻轉向了一旁種滿了石榴花樹的林子。
繁漪和沁雯緩著腳步跟在後面。
夏日山間雨後的風微涼,吹在臉上有青澀的濕黏感,又吹得大片花樹林子飛揚起深深漫漫的花瓣如雨飛揚,沾了清透的雨滴,在天際瑩瑩然著一點有一點隱約的光亮,遠遠瞧著宛若半山腰終年繚繞的薄霧,憂柔而美麗。
抬手接了一片清魄香味的梔子花瓣在手,聽著門后隱約的哭泣與不耐,繁漪有一種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與疲累。
未婚夫妻,青梅竹馬,竟也有走到這一步的時候。
穿過花樹,太夫人的腳步轉向一旁昨日才走的大理寺少卿家女眷住的院子。
福媽媽推門,扶了太夫人坐下,又打發了婆子把門守嚴實了。
雲層緩緩散去,漸進正午的陽光帶了淡淡的碎金之色,似膏腴一般在窗邊長案上萬字不到頭的桌旗緩緩流淌。
太夫人慢慢撥著翡翠珠串,許久方掀了眼帘道:「什麼時候的事。」
繁漪輕輕撫了撫沁雯消瘦的背脊。
沁雯不敢隱瞞,提著裙擺跪下,眸光瑩瑩又有了迷濛的水色,看著地板寬闊的縫隙,長長的睫微微一顫,淚落進去,很快便沒了蹤跡:「去歲在中秋燈市遇著登徒子,他替我解得圍。」
太夫人唇線一抿:「是誰先起的。」
「……他。」
她的一聲「他」隱忍了太多的情意與苦澀,即便決心做個壞人,終究還是含了愧疚與害怕。
太夫人手中的珠串一收,伶仃碰撞:「那時候他已經定親了,你是知道的!你是世家千金,禮數自來周到,便該曉得需與他保持了距離。」
她的手伏在地上,額緩緩觸在掌心,忍不住一聲輕泣:「是孫女的錯,不該、情不自禁。」
烈女怕纏郎,郎君主動,情竇初開的姑娘如何招架得住,只怪做長輩的竟然一點都沒有察覺!
太夫人閉了閉眼:「什麼程度。」
沁雯心頭一緊,喉間哽痛,每一次開口都似被浪湃過:「不曾、不曾……」
她的話說不下去。
太夫人是過來人,自然明白,除了最後一道防線,如何親密的事必是都有過了。
陽光擦過桐樹茂密的枝葉,落了斑駁的光線斜斜投進屋內,山風吹拂,影子與光點如水晃動,看的久了,彷彿人也墜進了歲月的長河中,除了隨波逐流的沉浮,再無他法。
一道修長的影子踩著緩慢而沉穩的步子進了屋。
太夫人抬眼望去,是琰華正同她一揖行禮,點了點頭,讓他坐下:「這件事你也曉得?」
沁雯怕太夫人怪他們,便急急仰面,那淚痕在背光之下有黯然的無奈:「是孫女告訴的。孫女近日幾次遇險,實在害怕,半夜幸虧大哥哥來了,不然嫂嫂也要被孫女連累。孫女沒辦法,只能求大哥哥和嫂嫂幫我。」
太夫人郁然長嘆,用力拍了桌面:「既已經脫了算計,如何非要鬧今日一出!」
沁雯無力伏下,淚在她掌心的紋路里慢慢蔓延,黏膩的好似一張蛛網,緊緊的裹挾住了她的心肺,窒住了呼吸:「她打定主意要害我性命、毀我名聲,不揭破,沒有忌憚,孫女真的、寸步難行啊!」
太夫人掐了掐眉心:「打算如何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