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太子(一)
第350章 太子(一)
伸手讓她枕著他的手臂,認真看著她道:「進文華殿侍讀是父親和魏閣老商量過後決定下的,宮裡宮外都會替我打點好。如今我在太子身邊也只是講經師傅,不是什麼重臣,沒人會想著來算計我。不要太擔心。」
繁漪搖頭道:「上午楚家的管事捎了信兒進來,說起馮家人最近似乎總去一家古玩店。查了一下,那店子是鄭德妃外祖家表姐的陪嫁。而馮征又和姜元靖有了合作。那麼姜元靖怕是也和鄭德妃搭上了關係。」
榮家是后族,雖在朝堂上依然沒有冒出頭來,但,哪怕是為了保住皇后和太子的位置,這些年絕對不會真如表面那樣只做了太平富貴人家,少不得在暗裡培養了勢力。
端看這幾年裡榮家的聯姻情況便可知一二。
太子是年輕,到底也不是尋常郎君,自有他的心機本事。
朝中眾臣之間的往來,他們自有渠道知道。
而琰華跟在太子身邊多時,自然曉得馮家、姜元靖和鄭家有所聯繫,只是怕妻子擔心才沒說。
不過也是,楚家的人脈遍布市井之中,外祖父和楚涵曉得她的本事,如今在京中的人脈也都為她所用,她如何能一點都察覺不到。
便點頭道:「太子會決定除掉馮征,便是劉院首察覺他有私帶禁物進宮。」
繁漪微微一思忖,便明白了過來:「宛妃的胎?」
「嗯。」
窗外夜風微微,吹動枝影搖曳,刮過牆面,拖拉出沉幽而尖銳的聲響。
聽在耳中便有了幾分煩躁。
劉院首和鳳梧……
明白了,華陽長公主看似不願參與新一輪的皇子之爭,這兩年來一直深居簡出,其實卻是慢慢把自己的人脈過渡給太子了!
繁漪抬手揪住了被角,淺聲道:「當初冊立太子,鄭家極力推舉四皇子,如今落敗自然不甘心。要想讓鄭家沒有機會拉下太子,皇後為了太子一定會想辦法除掉鄭德妃。」
同實力相當的人說話便是這樣順暢,不必沒完沒了的這樣那樣的解釋。
琰華贊同道:「讓德妃以罪妃的名聲死去,甚至帶上了那一位,才會拖累四皇子不被皇帝重視。」
繁漪擔憂道:「鄭德妃想除掉太子,讓自己兒子上位,太子身邊的人自然首當其衝被陷害。你雖只是侍讀學士,但往後在宮裡,還是要謹慎些。」
琰華的目光在幽暗朦朧的光線里,溫柔的彷彿春日潺潺的流水:「我知道,你放心。自己在家也要小心。」
文華殿。
位於午門以東,與武英殿東西遙對。
是太子聽政、聽學之所。
今日講的是治國策論和經文野史,授課的是文華殿大學士上官闕及翰林院侍讀學士姜琰華。
書冊半卷握於手中,踱步於講台之上,歲月在大學士的皮囊留下深刻的紋路,一把長須雪白,唯那一雙眸子清澈而不失精明銳利。
嗓音是飽讀詩書之人獨有的溫厚與穩重。
私塾師父招牌搖頭晃腦的動作之下,白須飄飄,頗有幾分悠然自得之意:「治大國如烹小鮮,切不可急,不可燥,亦不可懈怠。把握只在分寸之間。俗語云:百忍成金。耐得下性子,忍得下挑釁,眼能辨忠奸,耳能分庸碌,胸有千機,方能駕馭得住臣子,來日方可扶搖萬里。」
太子李珣生的眉目清秀,一雙丹鳳眼狹長而微微上挑,眉梢之上又一米粒大小的紅痣,給皇家威勢里平添了幾分親和之意。
一身明黃服飾襯得那張年輕的面孔有些蒼白,他聽得認真,卻也不免顯了幾分枯燥。
眼神悄悄往一旁半開的窗欞外望了一眼。
五行說,東方屬木,色為綠,是以文華殿皆用綠琉璃。
此刻朝陽初升。
不似夏日朝霞明媚,陽光帶著天邊雲朵的冷白,漫漫鋪照在琉璃瓦上,反射出的是碧瑩瑩刺目的短光。
看得久了,便有些眼暈,只覺心口有一股散不去的憋悶,越聚越緊,便是秋風舒爽拂在面上,也驅不散那股沉重。
上官老先生半垂的眸子微微一掀,並沒有去揭破太子一瞬間的走神。
年輕人嘛,都嚮往自由!
只漫聲問道:「為君者為人者,最需謹記什麼?」
太子回神,抬手掖了掖額際的薄汗,答道:「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
上官老先生點了點頭。
洋洋洒洒的回答未必多麼精彩而精確,他的回答雖不夠全面,卻也算攏括了大半意思在裡頭了。
偶爾開個小差,便也沒什麼不可的。
一旁伺候的內侍查覺太子似乎不大適意,忙上了茶來,笑眯眯小聲提醒道:「三刻鐘了,老大人、太子爺,該歇一歇了。」
老先生沒有固執的要繼續將課題講完,將書冊放回案上,整理好。
慢慢笑道:「這些東西就是枯燥的,太子也不必急於一時,一邊聽政一邊梳理文章,自可事半功倍。」
他雖是白須老人家,倒也沒有喋喋不休的訓誡,很是懂得勞逸結合與張弛有度的道理。
明白一旦引得學生反感,以後的教授只會更艱難。
尊師重道是大道,太子雖身份貴重,在老師面前卻從不自持身份,忙是起身一揖:「學生愚笨,勞老師辛苦教授。」
上官老先生捋著長須微微一笑,抬手虛扶了一把,徐徐道:「先帝爺、陛下,也是這麼過來的,無妨。不要給自己壓力,慢慢的朝政經驗積累起來了,這些書本子的東西說一遍也便能記住了。只不過,想要融會貫通,運用在解決朝局、民生之上,少不得還是要下進些功夫在裡頭的。」
太子點頭,恭敬道:「多謝老師指點,學生都記住了。必不負諸位老師教導。」
老先生還是很滿意學生的態度的,壓了壓手示意他坐下關心道:「瞧你氣色也不是太好。前陣子的風寒還未好透么?學習是長久事,不急於一時。有強健的體魄,才能更好的為陛下效力。」
太子應了一聲「是」。
大學士抬頭見琰華到了,輕輕一笑,招手道:「來來來,把這裡讓給你們年輕人。」又打趣道,「野史,年輕的時候也是老頭子最愛的,聽故事似的,想不記得都難。下回我可得掙的快些,把這難搞的策論丟給別人去上。」
琰華想著,或許這位老大人年輕時也是個爽快人。
緩緩一笑,清冷的眉目里是對滿腹經綸大學士的尊敬:「太子到常與下官說老大人講課十分有趣,並不叫人覺得枯燥。」
上官大人捋著長須,笑眯眯道:「我就怕太子爺一見到我,就覺得見到了安神茶,那我就尷尬咯!」
太子笑吟吟說不會,端了茶盞嗅了嗅茶水清香,低頭要喝,卻看到清亮的茶水間滴進了一滴血。
濃厚的血液擠開碧青的茶葉,慢慢沉入水底,緩緩蘊漾了絲絲縷縷如蠶絲的紋理在茶杯之底。
熱熱的茶味清香里,夾雜這血腥氣,徐徐在空氣里隨著小太監的驚呼聲炸開。
「快來人,叫太醫!」
太子接了琰華遞過去的帕子掩了掩鼻間不停淌下來的血,揮了揮手:「不過是流鼻血,不要大驚小怪的驚動了內宮。」
見鼻血似乎止不住,琰華道了一聲失禮,伸手將太子的鼻子捏住:「入秋了乾燥,是容易流鼻血。不過太子前陣子還風寒著,想是還未痊癒了,還是請了院首來瞧一瞧的好。若是叫陛下娘娘知道了,不免要擔心。看了太醫,對症下藥了,才能安心。」
上官大人贊同,委婉道:「若是乾燥引起的,也好開了方子舒緩了體內的燥氣才好。」
琰華被老大人話語里的含蓄愣了一下。
很顯然,老大人把秋日乾燥理解成了小年輕的血氣方剛了。
轉念一想,自己是不是懂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