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講故事

  第420章 講故事 

  晴雲抿了抿唇:「姚意濃那人瞧著風姿脈脈,一派世家嫡女清傲的模樣,實則心思惡毒,又善妒至極,前頭便想聯手姜萬氏和馮家的害主子。奴婢不認為她會這樣甘心出嫁。這節骨眼兒上來這一場病、委實怪異。」 

  晴風雖是後來才來伺候的,但去年主子「剛死」,在桐疏閣門口姚意濃那一場深情她也是看在眼裡的,又見晴雲和冬芮那麼厭惡姚意濃,便也曉得那姓姚的心裡還不肯罷休呢! 

  擰眉道:「姚意濃和李蔚翎當初剛下了文定姚柳氏死了,得守孝九個月。好容易出了孝定了婚期又撞上了國喪,一拖拖到了現在。彷彿,註定了這們婚事是不成的。」 

  又想著當初「無眠閣」一事里,不就又元郡王和曹世子在裡頭上躥下跳的,便也起了擔心:「姑娘的本事咱們都知道,但架不住婚禮上人多眼雜,若元郡王之流趁機攪弄,怕是對姑娘和爺不利啊!」 

  仰面任由冬日難得的晴光拂面,繁漪嘴角彎起優美而深邃的弧度:「心思越發細緻了,很好啊!」 

  晴雲緊抿的唇線緩緩舒展,同晴風笑道:「咱們都能看出不對勁,姑娘如何看不破呢?」 

  繁漪慢慢走在石子小徑上,衣擺在蓮步下旖旎如蝶,清俏而舒展:「姚勤風這個出息的郎君被姚意濃的蠢笨給連累,失了功名,這輩子都要被人指指點點。她在姚家早已經沒有了地位,不過就是顆隨時可廢棄的棋子罷了。」 

  晴風詫了一聲:「姚家自己動的手?」 

  晴雲垂眸思忖了片刻,明白道:「病了,少不得能安分些。定下婚事的畢竟是她和李家公子,若是臨時換人也是不妥。而且李家因為承了姚閣老的情,不得不還,未必多瞧得上姚意濃這樣跌進風流名聲里的女子。」 

  「那麼,為了確保姚家再無人因為她而受連累,她的『病逝』便是必然。到時候,姚家再挑個庶出的姑娘去做繼室也就是了,左右李二公子已經兒女雙全了。」 

  陽光點亮繁漪鬢邊的燒藍珠花,幽藍暗光如遙遠星空里的星芒,一閃之後便墜入沉靜。 

  「好戲到底怎麼演誰也不知道,不過一定會是非常精彩的。」 

  臘月二十五,衙門封印。 

  年前的日子過的輕快,太夫人的身子有了盛閣老的方子倒也養的不錯,也能起來走動。 

  即便孟氏頂了所有罪,姜沁昀也從家廟裡放了出來,但侯爺還是下令禁足,無事不得出門。 

  終究事情是不是孟氏做下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過是為了應對年節下拜年串門的客人,總也要讓她出來露露臉的。 

  一大家子在長明鏡一同用了年夜飯。 

  因為都是自家人,便只擺了蘭鈴桌。 

  一頓飯的時間。 

  繁漪不必抬頭,都曉得那一道道或怨毒、或探究、或刻薄的目光來自何處。 

  而她,也不介意將關閉在眼底的八百里黃泉路打開,迎他們進去走一圈!再稍稍流露幾分對某些食物的微微不喜,鋪墊嘛,總要鋪陳的完整才有趣。 

  年夜飯,便在一群心思各異里十分和諧的結束。 

  上了茶水,一群人在堂屋陪著太夫人說話,歡歡笑笑的,彷彿從不曾有過絲毫的齟齬,這樣的平和親近,也算是成全了侯爺與各位長輩的一片孝心。 

  只是經歷這一場磨難,太夫人的身子少不得虧空了些,需得好好調養才能徹底恢復過來。 

  過了子時便有些支撐不住,叫了散。 

  回到行雲館的時候,城中各處正放起了煙火。 

  仰首間,只見銀河傾倒,漫天星光琳琅,與人間的流星交相輝映,美得叫人恍惚。 

  在庭院里駐足遙望熱鬧的夜空,思緒飄的有些遠。 

  彷彿回到了做鬼的那數載時光里。 

  沒有閨訓的束縛,沒有前程需要隱忍,她自由自在的行走在時光的長河裡,她的裙擺,似泛舟時晃動的船槳,攪弄了一汪星光搖曳,每一步,如同在銀河裡慢行。 

  而重生后的每一日、每一步、每一句話都帶著沉重的枷鎖,而這樣的日子,也不知何時才能是個頭。 

  一汪蜿蜒的清淺流水行過形態各異的石,明耀了粼粼波光,叫人無法直視。 

  繁漪折了一枝倒垂的柳枝在手裡,拂過那零星嫩黃的春芽,曉寒料峭尚欺人,春態苗條先到柳。 

  下一瞬,被溫熱的大掌包裹,是溫柔的希望在相貼的掌心下綻放。 

  側首,見著提溜著羊角燈站在廊下的盛煙似乎清瘦了不少,眼下有薄薄的烏青,顯得有幾分憔悴:「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盛煙似乎是怕將病氣渡給了她,離了繁漪三步遠。 

  微微一笑,謙卑而恭敬道:「前兩日忙著收拾院子,大約是出了汗沒能及時換下,就染了風寒。前幾日阮媽媽已經使了小丫頭陪著去看過大夫了,葯也在吃著,好多了。」 

  晴風見主子沒有進屋的打算,取了件斗篷出來給她披上。 

  睇過盛煙的眼神並沒有因為她的「未曾出賣」而變得多熱絡,合聲道:「叫她歇著,偏要等著,要來給姑娘和爺磕了頭才肯回屋呢!」 

  說罷,守在新歲里的丫鬟婆子們便齊齊行了個大禮,笑盈盈的說著喜氣話。 

  這一年,風雲流轉呼嘯,總算都平平安安的。 

  繁漪溫然一笑:「新年新歲,祝各位平安喜樂。」 

  揚了揚手。 

  晴雲立馬將早就備下的紅封都賞來了下去。 

  眾人謝了賞,只留下值夜的,其餘便歡歡喜喜的回去了。 

  繁漪素白的手輕輕撣了撣盛煙厚實比甲上的一圈風毛:「既病著,就好好歇著吧,左右忙過了年節下,這幾日也沒什麼事兒。」回頭看了眼春苗,「你現在與盛煙同住,她不適意,你辛苦些照應著。」 

  盛煙忙是含笑謝過:「姑娘疼愛,是奴婢懶怠了。」 

  春苗圓圓的小臉上有一對梨渦,一笑便覺得格外的可愛,抱著大紅封小雞啄食似的點頭道:「是,奴婢知道!」轉身便挽了盛煙回屋去,「今晚就讓晴雲和晴風值夜,咱們回去吧,天寒地凍的,小心吃了寒氣又要難受。」 

  回了屋,春苗忙把溫在暖籠里的湯藥端給了盛煙:「這會子溫溫的剛剛好,姐姐快喝了躺下歇著。」 

  盛煙接了葯碗,揮了揮手,貼心道:「你離我遠些,小心染給你了。」 

  春苗坐在床沿,伸手給她掖了掖搭在腰間的被子,笑眯眯道:「沒事,我皮糙肉厚的不怕。別看我年紀小,被舅母賣給人伢子之前,家裡的三畝地基本都是我在收拾,身體好的很呢!」 

  盛煙慢慢喝著漆黑的湯藥,含笑聽著她絮絮叨叨,心性沉澱,彷彿對這個外頭採買來的小丫頭有數不盡的耐心。 

  聞言,便是滿目的吃驚:「你過了年也不過虛歲十三,那時候才多大,叫你做這樣多的活兒?」 

  春苗的笑色無憂無慮,似乎沒有什麼是值得她去煩惱去痛苦的:「有什麼呀,窮人家的丫頭都是這樣的。我又不是他們親生的,白吃了米飯,自然是要做些事情回報的。我們隔壁的姐姐,力道小,幫不了家裡什麼,養到八歲就被她親娘賣進了窯子里,換了一百錢給她哥哥娶親。」 

  盛煙若有所思,一口抿盡了湯藥:「什麼命,還不如個奴婢。」 

  春苗接了葯碗,起身去絞了熱水帕子,掛在碗壁上的薄薄一層葯汁慢慢凝聚在了碗底,黑乎乎的,佛深沉的夜色在她眼底彌散。 

  回身去給她擦手、拭去嘴角殘留的一抹烏色時,又是一副乖巧憨憨的模樣,咧嘴道:「生在這樣的高門內做奴婢,真的比做窮苦人家的女兒強多了。起碼能吃飽飯,有衣服穿。連外頭的百姓都說寧取大家婢,不娶小嫁女呢!見識教養都是不能比的。」 

  盛煙眼神微微一動,似漆黑的夜空里閃過一抹孤寂的流星,很贊同的點了點頭。 

  春苗踢了踢裙擺下的繡鞋,不是什麼名貴的料子,也已經半舊了,但勝在料子紮實,在這樣深冬的深夜,穿著也一點都不覺得腳冷:「我以前在舅母家的時候,只有一雙芨芨草編的鞋,穿了一年又一年,穿到大腳趾頭頂破了草鞋,鞋底也磨穿了,然後就只能光腳在天地里走啦!」 

  盛煙疑惑道:「為什麼不編一雙新的呢,芨芨草不就是地里的野草么?」 

  春苗搖頭道:「鄉下窮人家穿不起鞋的太多了,編一雙鞋的芨芨草很難攢到的。我白天要做活,晚上要照顧表弟表妹,等到閑下來的時候,地里的草都被撿走了。」 

  盛煙拉著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憐憫道:「那些年過得很苦吧?你倒是樂觀。」 

  春苗眼角眉梢流露出薄薄的后怕:「知足常樂么!被賣進來的時候,就想著旁的都不求,能遇上個好脾氣的主子就好了。哪曉得竟有這樣好的福氣,能進了行雲館來伺候。主子和氣大方,媽媽姐姐們都那麼和善。」 

  笑眯眯拍了拍揣在懷裡的紅封,「我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攢到十兩銀子那麼多的時候!」 

  盛煙看她孩子氣的樣子,失笑道:「十兩銀子算什麼,像……」接下來的字眼彷彿燙嘴的珍饈,進了口中便捨不得吐了,只能任由它滾燙的擦過喉間稚嫩的皮肉,灼痛直入心肺! 

  春苗奇怪了一聲:「恩?」 

  見她不說話,也跟著默了許久,傷感道,「是啊,十兩銀子算什麼,聽說那個姐姐成了鎮上的頭牌娘子,賺了很多銀子,還不是沒福氣花?」 

  后罩房原本就比正屋要來的陰暗一些,廊下緩緩呼嘯過一陣風,捲起了空氣里所有的潮濕,在新年伊始的歡欣與熱鬧里,顯得那麼不合時宜的悲涼而絕望。 

  盛煙一怔,散漫而遙遠的目色一凜,用力盯著春苗,似乎想從她面色看破些什麼,卻只見得那張圓圓臉蛋上的粉紅唇瓣微微地垂著,只有惋惜與同情流轉。 

  「死了?」 

  也不知那一聲是疑問,還是可憐。 

  春苗「呀」了一聲,忙虛掩了一下她的唇,衣袖喜氣的顏色撲棱一下:「噓!大過年的,別說這個字!很晚了,快躺下吧!」抽走了她臂下的軟枕,伶俐的掖好被角:「那些姑娘哪有那麼容易去的,大多數到最後都是被病痛折磨的不成人樣……那姐姐把攢了一輩子的積蓄拿出來,收買了十多個山匪,把老鴇和她家裡一把火全燒了。」 

  盛煙詫異的眼底忽然燃起一把烈焰:「全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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