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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5章 幕起(二)

  第515章 幕起(二) 

  輕紗被風吹著高高揚起,如旌旗搖曳,落下在青磚石上的陰影有了疾風烈雨前的狂亂之勢。 

  閔靜業在京中的執絝名聲也不算小,雖不曾壓迫欺壓過百姓,但每每出門總不會是安安分分的,守城的將士、街邊的攤販、鋪子里的掌柜、小二,大多都認得他。 

  他若是從城門出去,總有人會有印象才是。 

  而且,酉初的宵禁鼓聲已經敲響,城門便是下了鑰的,閔靜業那人連花拳繡腿都算不上,怎麼可能無聲無息出得城去? 

  除非是有來無影去無蹤的高手將其帶出城的。 

  與閔靜業有過過節的人也不會少。 

  而閔靜業與繁漪、雲海起衝突之事就在不久前,也是鬧得眾人皆知,南蒼和無音的身手也都落在旁人的眼底。 

  如今閔靜業喪了命,自然會有不少懷疑的目光投向繁漪和雲海。 

  如此矛頭指向,隱晦卻又不算含蓄。 

  因為攥著的手太過用力,閔氏的指甲斷裂在掌心,毛毛刺刺的邊緣掛在萱草紋的衣襟上,發出輕微的行將破碎的磨棱之聲。 

  一聲哽咽堵在心口,她雪白而不敢置信的面孔在明灼的日光下隱隱發青:「靜業、靜業雖不成器,可他從不曾害過誰,為什麼會這樣?是誰殺了他!是誰啊……」 

  繁漪並不是一個擅於共情的人,可她也曾失去過一個親弟弟,如今身邊也有雲海,便也能懂得最為一個姐姐失去親弟弟的揪心與痛苦。 

  終是於心不忍,側身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柔聲道:「人死不能復生,官府一定會替閔家弟弟抓住兇手,你別這樣哭,若再傷了孩子可怎麼好。」回頭又問了管家道,「是不是被捏碎了喉管?手裡也是元郡王府的令牌?」 

  管家眼底有一抹雨後彩虹的虛幻,轉瞬即逝,點頭道:「確實如此。」 

  侯爺的唇線抿出了深刻的紋路,沉聲道:「如此高調殺人,鬧得京中人心惶惶,還每每留下元郡王府的令牌,可不像是為了栽贓。」 

  空氣如凝膠一般壓抑,手邊的花香並著越發暖融的空氣纏上來,將呼吸凝滯,遠處花叢里的蝶撲棱著翅膀,似要將天地煽動的變色。 

  沒完沒了的算計! 

  沒完沒了的死亡! 

  連空氣里也總是帶著隱約的,薄薄的屬於殺伐算計的血腥氣,叫人噁心! 

  繁漪忽然覺得煩躁的厲害,撫了撫發悶的心口。 

  若不是為了琰華能名正言順不被指點的坐穩世子之位,為了他想成全一點好容易得來的父子之情,真的很想就這樣一把捏碎了姜元靖的脖子了事。 

  太夫人瞧她眉心微皺,側身探過來,小聲關心道:「怎麼了?難受了?」 

  繁漪回以柔軟的一笑,搖頭道:「沒什麼,就是覺得有點悶。」 

  琰華暗道姜柔配的藥丸子效力可太逼真了些:「如今天氣越發熱了,日頭一起來,就會悶些。」端了溫水給她,「來,吃口清水順順。」 

  繁漪接了輕輕啜了兩口,溫水,並不能沖淡心頭的滯悶之感,便擱下了。 

  指間纏著的絹子輕輕壓了壓嘴角,淡淡道:「不是為了栽贓,也未必不是為了洗脫嫌疑。如今還有誰會懷疑上官氏是死在元郡王府手裡的呢?」 

  沒有反駁繁漪的話,所有人有志一同都認定了上官氏就是元郡王派人殺的。 

  可見他們對繁漪已經有了一種下意識的信任,也是因為元郡王往日里太過囂張跋扈,早把自己的人品敗光了。 

  閔氏的眼眶紅紅的,用力一拍身前榮氏所坐的交椅搭腦,咬牙恨道:「簡直喪心病狂!總有他不得好死的一日!」 

  沁微的手放在她的肩頭,用力點頭道:「會的!善惡終有報,只是時候未到而已!」 

  太夫人皺眉道:「可如今元郡王府的嫌疑已經洗脫了,為什麼還要殺人?總不會是殺上癮了吧?」 

  繁漪的面容柔美而平和,映著透進來的晃晃光影,更添一絲穩重:「向來精於算計之人一旦出手,絕對不會只有一個目的。如今一個目的既然已經達成,那麼下一個目的自然也很快就要揭曉了。若是案子轉交到了鎮撫司,以他們雷厲風行的行事作風,背後之人就未必有機會脫身了。」 

  鎮撫司直接授命於皇帝,察查的都是三司、地方衙門破不了的案子。 

  比如前首輔秦慧的貪污案,比如浙江的鹽務。 

  都是直接干係到朝堂安穩、百姓福祉的大案要案。 

  這樁連環殺人案性質雖惡劣,也只屬於普通案件,但它發生在天子腳下,鬧得人心惶惶,若是刑部再無法破案,皇帝為了安撫官員和百姓,將案子轉交鎮撫司是必然的。 

  侯爺十分贊同的點頭道:「繁漪說的不錯。所以,此人不但對刑名辦案的流程十分清楚。」 

  琰華的神色,便如窗紗隔斷如所留下的淡漠光影,介面道:「知道皇帝對此事的關注,甚至清楚皇帝會在什麼時候震怒,所以對方一定曉得什麼時候該收手、收網,而不牽動鎮撫司介入。」 

  父子兩相視一眼,腦海里已經有了懷疑的目標——袁崇! 

  他曾在三司都任過職,內閣數十年,對皇帝、對刑部查案流程自然是瞭若指掌,而袁家何止一次把手伸進了府中攪弄算計! 

  袁致蘊剛承認了自己曾算計琰華和繁漪,沒多久姜元靖便中毒了,而城中的連環殺人案也緊接著把無形的劍鋒對準了這裡。 

  若說巧合,這樣的巧合就像是魯班扣,看似崎嶇無共同性,撥開了雲霧便發現其實每一個環節都是嚴絲合縫,環環相扣的。 

  侯爺的語調若茫茫雪原上的一縷日光,輕輕一晃,便是去了溫度:「再是高手來無影去無蹤,總會露出底細的!」 

  隔著一座十二折烏木纏枝紋鏤雕屏風,帷幔下懸著的裝了新鮮花瓣的鎏金熏球相互間輕輕碰撞,發出細微的,宛若半夜雨霖鈴的悠遠之聲。 

  在一片沉壓里,這樣一聲又一聲,沒有規律的空茫風雨聲,聽得久了,叫人恍然生出一種無能為力的惆悵來。 

  一直縮在角落裡坐著的姜元磊似乎很緊張,原本罩在膝頭衣料上好好的祥雲紋被摳得毛毛的。 

  他張了張嘴,應當是有話要說的,卻又不敢貿貿然開口,小心翼翼瞄了五爺一眼。見他沒有看向自己,緊繃的額角微微松下了一些。 

  等了一會兒,不見任何人將懷疑的矛頭轉向行雲館,面上便有些著急了。 

  又看了眼藍氏,深呼吸了好幾回,挺了挺上半身,豁出去了小聲道:「為了目的枉顧他人性命,真是可怕。不過巡防營負責京畿安全,聽說身手都極是了得,能躲開巡防營和守城將士無聲無息把人帶出城去,得是什麼樣厲害的身手啊!」 

  藍氏望著屋外,嘴角挑起的一抹笑紋陰翳翳的,彷彿是毒蛇亮出的獠牙。昂起七寸,朝著目標嘶嘶吐著信子,只待時機一到便竄出去將毒液注入敵人的皮肉之下,瓦解敵人所有的反擊的可能。 

  堂屋裡的旃檀香煙緩緩盪開,繁漪面上淡淡的悲憫似乎也沾染上了一層薄薄的陰翳。 

  抬首看向姜元磊那張清秀卻愚蠢的面孔,眼底慢慢打開了沉幽而陰冷的大門,不介意讓他去地獄里走一遭。 

  姜元磊本是悄悄看向他們的,卻一目撞進了繁漪的眼底,心口猛然一墜,只覺一腳踩錯了空門,跌進了只有無邊黑暗的黃泉路,盤旋在周身的空氣彷彿在那一瞬間都成了浮漾在水面的烈烈碎冰,有鋒利的邊緣,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直刺骨髓,冷得他渾身發痛,半晌動彈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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