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訣別
“爹!”呂杏兒痛極疾呼,呂城卻再沒有回應。
梁老遠遠已經聽到呂城說的話,忙扶了狄秋過來。狄秋跪倒在地,看著呂城的屍體,腦海中一片空白。
狄野呼出一口濁氣道:“秋兒,讓我再看看你娘。”
梁玉舟就在身旁不遠,支起身子爬了過來,緊緊握住狄野的手。這些年來,她與狄野一路走來相濡以沫,曆盡風風雨雨,沒想到到臨了竟死會在一塊兒。
在狄秋音信全無之際,她已經嚐過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酸楚。如今,卻是換了過來,也不知狄秋能否扛過這樣的打擊。
“玉舟,我們夫妻倆生則同枕,死亦同穴,還望下輩子還續鸞鳳之約。”狄野望著梁玉舟的臉,滿是眷戀。
梁玉舟用力地點了點頭,衝狄秋道:“秋兒你俯**來,我有話要對你說。”
狄秋默默垂淚,緩緩俯**貼耳去聽。梁玉舟道:“呂姑娘對你情義深重,她為你……你要知道你萬不能負她,隻可惜為娘的看不見你成親的那一天了。”
梁玉舟身上的血幾乎要流幹,靠著驚人的意誌力才撐到了現在,說完這句話後終於合眼斷氣,倒在了狄野的身旁。
狄野伸手撫著妻子的臉龐,將她的頭靠在自己的懷中,另一隻手與梁玉舟十指緊扣。
見母親已經瞑目,狄秋撲在梁玉舟的懷裏痛哭起來。為人子者,他未及盡孝道,他實在無顏麵對蒼天。
狄野一把扯住狄秋的衣襟,道:“秋兒,我們狄家隻留下你一人,那《狂心訣》切莫再練了,就算那是老祖宗留下的,卻也是一把雙刃利劍,與其在九泉之下看著你心魔難除,走上邪路。為父我寧願如你娘之前說的那樣,希望你做一個平凡人。有一個平凡的……人……生。”狄野用最後一口氣,說完這段話,也倒了下去。
“爹!娘!”狄秋聲嘶力竭地喊著,渾身都跟著劇烈顫動。
悲極之下,狄秋身子一軟暈厥在了地上。梁老見狀趕緊按住狄秋脖子上的大脈,那顧奇特的脈象依舊存在,但好在已經緩和了許多。
“狄秋他怎麽了!”黑目淩急急地問道。
梁老歎了口氣:“狄秋自前日到現在就沒有合過眼,又經曆了大戰,與雙親離世,身體與精神都受了重創。老奴技藝淺薄,實在是不知如何是好。”
梁老說的句句屬實,狄秋體內的情況,他實在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若一個人的脈象像他這般,那早該經脈俱裂形同廢人才對。可狄秋偏偏卻……
“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帶著他們離開此地,否則怕再有敵人追來。”梁老道。
剛才他與呂杏兒趕來之時,就看見了空中的信號,怕是敵人增援的信號,若他們再在此處久待,怕有生命危險。
梁老一左一右扛起梁玉舟與狄野,呂杏兒卻還沉浸在悲痛之中,死抓著呂城的屍體不放。
“小姐,事到如今已經管不了許多了,我們先將老爺和狄家的兩位藏起來來,我們之後再來尋回安葬。”梁老滿催促道,“若是連你也發生意外,那老奴又如何與老爺交代。”
呂杏兒知道這已經是沒辦法的辦法,可還是兀自拉著呂城的身體哭個不停,實在不忍就這樣離去。
梁老沒有辦法,再這樣耽擱下去恐怕就要壞事。隻好一下打暈了呂杏兒,先去藏好狄野與梁玉舟的屍體,又將呂城的屍體搬走。
“黑目兄弟,你的腳還能動彈嗎?”梁老來回兩趟,已經累得氣喘籲籲。
黑目淩強撐起身子,忍著劇痛道:“呂姑娘就托付給你了,我帶著狄秋走。”
“你真的不要緊嗎?”梁老看著黑木淩鮮血淋漓的腳,擔心道。
“來不及說許多了,你快走吧。”
梁老沒有辦法,隻好扛起呂杏兒先行一步。黑目淩則一把抓住狄秋的後領藏在了附近的草叢。
“狄秋,若是我這遭不死,還希望我們能再相見。”黑目淩狠下心來,一瘸一拐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
黑目淩知道,梁老根本來不及在帶走呂杏兒後再回來救他與狄秋。若自己強行拖著狄秋逃跑,到時候兩個人都活不了。為今之計,隻有調虎離山,用自己的性命去換得狄秋的安全。
黑目淩沿路留下血跡,拖著自己的傷腿,忍痛在路上行進著。直走了一個時辰,那條傷腿,已經是血肉模糊,終於支撐不住倒在地上。
狄秋,今生與你做兄弟,我死而無憾,隻望你今後切莫想著找神臨教複仇,好好活下去吧,黑目淩心中這樣想著。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照射在大地上,露珠滴落在狄秋的臉頰上,蜻蜓撲扇著翅膀落在狄秋的鼻尖,終於將他弄醒。
這一昏迷,也不知過了多久,狄秋睜開眼睛,看著自己身之處野草茂密,幾乎將他整個人都覆蓋住了。他撐起身子,左胸口撕裂般的劇痛,隻不過傷口沒有再流血。
狄秋踉踉蹌蹌從草叢中走出,才走了幾步便到了聚集地。令他沒有想到的是,昨夜被他所殺的黑白無常竟然不見了蹤影。而狄秋的父母、黑目淩、呂城、呂杏兒還有梁老也不知所蹤。
自己這是在做夢嗎?狄秋難以置信地看著環顧了一圈。地上的篝火、行李、斷劍、殘刀、九節銀龍鞭、索魂勾魄雙鐧、暗器、血跡也全部消失不見,仿佛昨晚的血戰從未發生。
“狄大哥!”忽然,從狄秋的對麵鑽出一人來,狄秋定睛一看,竟然是寧勳。
“狄大哥,這是怎麽回事,你怎麽手上了?大家人呢?”寧勳急急地追問道。
可就連狄秋自己也弄不清狀況,他的腦中亂作一團。昨夜的事情絕對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自己身上的傷就是最好的證明。可爹娘還有呂城的屍體去了哪裏?梁老、呂杏兒還有黑目淩又去了哪裏?他們不有理由就這樣拋下自己離去才對。
“狄大哥,你倒是說話呀!”寧勳急急地催促道,“我們照你的指使,去各處蹲守,但始終沒有見到馬進,於是就回來了。可為什麽大家都不見了蹤影?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你們什麽時候回來的?”
“我們卯時回到此處,當時這裏已經沒有了人影。我們還以為此處已經暴露,所以你們都轉移走了。可爹沒有找到你們留下的記號,所以不敢輕舉妄動到處去尋你們。”寧勳道。
“其他人呢?”狄秋心道:若是昨夜那黑白無常能跟著爹與呂城到此,那其他人也有可能被人跟蹤。
寧勳說:“大家都在不遠處躲著,我爹說這裏打掃得這麽幹淨,若不是我們知道,還當從未有人在待過呢。因此,猜想狄大哥你肯定是有計劃地撤離,遲早會回來接我們的。”
“好……你先帶我去見他們。”狄秋道。
寧勳點了點頭,指著不遠處說:“那裏有一處山麓,因為有狼群出沒,所以很少有人靠近,我們就盤在那裏。”
狄秋點了點頭,急忙往寧勳指的那個方向走去。但才走了幾步,卻忽然覺得不對勁,寧勳沒有走在自己跟前,卻落在了背後。
這是為何?狄秋還未及想明白,忽然後背劇痛傳來,竟是寧勳一掌打在他的傷口處。
狄秋撲向前方,連滾了幾圈,回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寧勳,問道:“你這是做什麽?”
寧勳的眼裏既有愧疚又有害怕,從懷裏拿出一把匕首來,哆嗦著道:“狄大哥,你不要怪我,我爹還有裴伯父他們都被抓走了,我隻能這樣做,你就……”
狄秋氣息一窒,眼前昏花,直看到了兩個寧勳在自己麵前。他勉強支撐著道:“你就算殺了我,也無濟於事,難道這都不明白嗎?”
“不……不是這樣的,我隻要把你綁過去而已,我沒有要殺你的意思。”寧勳連忙解釋道。
“說的也是,我現在這個樣子,你要殺我第一時間就該用上匕首了,又何必……”狄秋嘔出一口血來,身上的傷口經寧勳這麽一掌,重新崩裂,再加上翻了幾個滾,又傳來難以言說的劇痛。
“狄大哥,你不知道我們得罪的都是些什麽人。我們是鬥不過他們的……”寧勳握著匕首,神情緊張,他苦等一夜,就是為了等這個時候。
若來的是其他人,梁老他是決計打不過的,呂杏兒一介女流他更是不願出手。狄秋現在身負重傷,正是他得手的好機會。
“我既然能救大家一回,就能救大家第二回,你為何願意把大家的性命交到不確定的人手中,卻不願意相信我呢?”
寧勳苦笑了一聲道:“狄大哥,你瞧你現在身上的傷勢,恐怕自身也難保,還說什麽救我們呢?”
寧勳步步逼近,卻不魯莽出招。若不是他父親被擒,他實在不想傷害這個對自己有過救命之恩的人。
狄秋還想還手,但他的身體卻無法支持自己這樣做。身體中的真氣,再一次匯聚到心脈處,但蹊蹺的是丹田之處卻也源源不斷地蓄積著內力。狄秋赫然發現,他的心脈竟然不再影響丹田。莫非,如《狂心訣》上所言,自己已經練成了狂脈?
事到如今已經是無法可想,若自己被寧勳抓取交換人質,到時候父母之仇又如何報得?更何況,這寧勳想法太過天真,難道他真以為用自己的項上人頭能換回其他人嗎?以那神臨教的作風,到時候肯定會將所有人都斬盡殺絕,不留下任何一個活口。
狄秋一掌揮出,運力而發,幾乎使了全力。這一掌的目標卻不是寧勳,而是不遠處的一塊巨石。
隻聽得“砰”地一聲,那巨石上印下一隻手掌印來,掌印周圍龜裂開來,威力實在驚人。
寧勳猛地止住了腳步,他萬萬沒有想到,狄秋如此重傷之下,還能催發內力。這一掌若打在自己身上,恐怕這性命是不保了。
“你若再向前一步,我可就不客氣了。”狄秋威脅道。殊不知,他這狂脈雖然已經練成,卻是運用得無法得心應手,加上傷在中府穴附近,離這心脈最近,真氣不自覺地便維護到此處,即便狄秋想要取用這狂脈所匯聚的真氣也是徒勞。
寧勳心中自然是怕得緊,但在父親的安危之前,卻是讓他鼓起勇氣又向前踏了一步。之前父親為救自己,豁出了性命也在所不惜,自己又豈能棄他於不顧,做一般懦夫呢。
狄秋閉目想到:這一下嚇不退他,就再沒有辦法了。
卻聽“嗖”地一聲響,一發暗器飛來,打在寧勳的手上,手中的匕首應聲而落。
“狄大哥!”遠處,梁老與呂杏兒急急跑來,兩人的頭上都係了白,已示戴孝之意。
寧勳見到梁老如同見了鬼一般,軟倒在了地上,兀自痛哭了起來:“爹,孩兒無用,救不了您老人家了。”
呂杏兒扶住狄秋道:“狄大哥你沒事吧,他為何要殺你?”
梁老目露凶光,一把抓住寧勳的肩膀道:“昨夜的那兩人是不是你叫來的,你這小子我們救了你出獄,竟然不知感恩圖報,卻學那席寸義,做忘恩負義之徒!”
“不……不是這樣的……”狄秋咳嗽了一聲解釋道,“寧勳他爹還有裴敬之父子都被抓了,他是逼不得已才……”
梁老哼了一聲道:“即便如此,那他殺你做什麽?就算殺了你,那爹就能安然回來嗎?”
寧勳跪在地上涕泗橫流,說不出話來。但他又有什麽辦法呢?狄秋是自己唯一的希望,若不能拿他去換回他爹,身為一個不孝不義之人,又有何顏麵活在這個世上。
寧勳忽然撲出搶到那柄匕首,就要往自己的胸口紮去。一旁的梁老急忙出手,握住寧勳的手腕,口中生氣道:“男子漢大丈夫,就算是落入絕境也要坦然麵對,想辦法去解決,你動不動就要自盡,九泉之下可對得起你的家人嗎?”說罷,一把甩開寧勳的手。
梁老這一番話,好是發人深省,寧勳望著手中的匕首,狠狠地丟了出去。口中道:“便是不死,又有何法子?你口口聲聲說落入絕境也要坦然麵對,被抓的卻不是你爹,你自然是……”
“廢話!”梁老大罵道,“我家老爺剛駕鶴歸西,狄秋也痛失了雙親。你爹橫豎至少是還活在這世上,難道你心中的苦我們不知道嗎?可你看看我們,哪一個不是家破人亡,比之你還猶有過之!”
寧勳這才發現,呂杏兒與梁老的額頭上都戴著孝,呂杏兒雙眼紅腫,麵色憔悴,顯然是久泣之下所造成的。
心中頓時吃驚道:“你……你說呂伯父還有狄秋的爹娘都……”
呂杏兒握緊了拳頭道:“不錯,你若還算是個男人,就別在此哭哭啼啼的,莫非你連我這一個女兒家也比不上嗎?有種的,就好好想想如何去救你爹吧!”
寧勳這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懦弱不堪,經呂杏兒這麽一說,總算是振作起來,道:“是我錯了……”
狄秋長歎一聲,強撐起身子對梁老道:“我爹與我娘呢?”
“我家老爺已經安葬了,狄老爺與狄夫人,我安排在不遠處。我想這入殮事宜,你一定想著親自操辦,所以沒敢動二位的寶身。”
“狄秋謝過了。”狄秋感激道,“帶我去見見他們吧。”
“可是,狄大哥你身上的傷……”呂杏兒不由地擔心道。
“不打緊的,先攙我去見他們。”
夏日的陽光格外的刺眼,照耀在大地上,落著一片金光,芙蓉鎮上新的一天已經開始。梁玉舟與狄野的屍體被安放在一棵大樹下。梁玉舟身上的那柄匕首已被梁老取出,腹部用呂杏兒的腰帶遮住了駭人的傷口,狄野的衣物也換了新的。兩人麵色慘白,眉目慈和,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梁老遞了一條白綢給狄秋,拉著呂杏兒與寧勳避開。對二人道:“這個時候,狄秋一定不希望被人所打擾。”
狄秋將白綢係在頭上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看著父母的屍體,狄秋回想起曾經的日子,眼中泛著淚花。一切的畫麵,似乎都定格在了那天他去參加天臨教的拜典,娘為他牽過馬來,將水囊安放在馬鞍旁的情景。
“爹,娘。秋兒來給您們磕頭了。”狄秋說著喉頭哽咽起來,“如今秋兒狂脈練成,假以時日,定能重振我們狄家的聲威。到時候秋兒一定會教神臨教的那群人付出血的代價,為您二老報仇雪恨。”
遠處的三人隻看到狄秋喃喃自語,卻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但狄秋一直跪到晌午卻還不起身。寧勳幾次三番要去問何時才去救他爹,可又覺得現在太不合時宜,隻好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來回走著。
梁老見了,隻好走到狄秋身邊道:“夏日炎熱,還是將令尊與令堂埋了吧。否則腐爛生臭,招來蛇蟲鼠蟻,還會有傷先人遺容。”
狄秋微微點頭,又是磕了三個響頭下去。他知道做下這個決定後,他便永遠都再見不到爹娘的容貌了。狄秋心口處,傳來一陣酸痛,可究竟是那傷口處的疼,還是心裏深處的疼,卻是難以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