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不速之客
狄秋見寧俊濤這麽一說,心中有些詫異,但看他眼色卻完全不是嘴上的意思。於是,狄秋也不著急表示什麽,先依這寧俊濤的意思起身,跟在身後就要離去。
馬秀才著急忙慌地起了身,旋過長凳追到。他這不起來不打緊,一起身,那坐在長凳另一頭的石德沒個準備,這馬秀才方才坐著的一端頓時翹起,將石德摔了個屁股墩。
馬秀才沒有管身後的事情,手中的紙扇猛地一停收攏回來,仿佛手裏攥著一根短棍,上下不停地抖擻著。口中道:“幾位莫著急不是,這生意還是有商量的餘地。”
那石德急著要說話,可是身子沉,方才這一摔又是疼得緊,半天都沒有從地上爬起來。
寧俊濤看得出這秀才和那名叫江成的都是個膿包,與他們做不得什麽生意,隻有那姓石的胖子還算入流。
於是道:“方才石老板不是說了嗎,這寶石不易出手,那我們便找個有路子出手的,不就結了嗎?這生意總不能強買強賣,若是真讓幾位砸手裏,我這心裏頭也過意不去。”
“別介,別介啊!”江成連忙也走過來擋在那大門口,一副不肯輕易罷休的模樣,“老石,你倒是說句話呀!”
身後的石德最後還是讓小婁給扶了起來,一瘸一拐地迎上來道:“別的咱先不說,就這間客棧的位置,那是這鎮上最好的。其他客棧要我說都不入流,寧老板就別提了。”
“哈。”寧俊濤幹笑一聲,“石老板這番自賣自誇可不對,俗話說貨比三家,我總不能因為你一句話,就吊死在這一棵樹上吧?況且,我揣著誠意想買,幾位老板卻是沒什麽誠意想賣。咱們買賣不成仁義在嘛,將來說不準還有別的生意可以互相照顧。”說罷,寧俊濤抱了抱拳就要走。
那一包袱的銀錠背在身上,一動身子就嘩啦嘩啦地響著,聽得在場幾個人那叫一個抓心撓肝。眼看著到嘴的鴨子就要飛了,那石德把心一橫,衝寧俊濤的背後說道:“寧老板,不是我不願出手,隻是這寶石的實價卻不抵這座客棧的錢。”
“哦?此話怎講?”寧俊濤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奇怪地問。
石德見有戲,忙笑道:“這間客棧當初是我們四個一同盤下來的,花了一共一千二百多兩銀子。便算是寧老板你那寶石真的非常值錢,怕是也賣不出這一千二百兩的高價吧?”
寧俊濤何等的精明,抖了抖身上的包袱道:“我這身上還帶著幾百兩的現銀,這加起來難道還不夠嗎?”
江成聽寧俊濤要把那銀錠也算上,兩眼直放光,瞪得像那銅鈴一般。偷偷用胳膊肘頂了頂馬秀才,試問他的意思。
馬秀才本不是做生意的材料,這間客棧當初是他爹的財產,因多年以前病逝,就留給了他。馬秀才一們心思都紮在書海裏,隻想著考取功名入仕及第。可惜肚子的墨水隻有那麽多,考來考去也隻搏了個秀才之名。
氣餒之下,這馬秀才也曾想過,幹脆斷了考學的念想,直接下海經商得了。可這產業栓在這鎮上自己卻要他不得,年年紅利分發下來也夠勉強支用,要做生意本錢更是遠遠不夠。若是找人賣了自己的股份,又怕這家裏長輩不悅意,說他變賣父親的產業雲雲。馬秀才臉皮薄,聽不得那些數落話。
尤其是這行商是下等樣人,自己本是那讀聖賢書的讀書人,忽然轉變了去,這心裏卻是承受不了。一來二去,猶豫了許久,始終是沒下定決心。
直到今日,小婁把他們仨人召來一說,有人要買這客棧。馬秀才心中忽然透亮開來,這不正是一個大好的機會嗎?一來,自己有利可圖,這錢正好可以拿去做那生意的本錢;二來,這不算是自己主動變賣,是有人要買,算是樁和情的交易,家裏人也說不得他的不是。
江成就不一樣了,他本是個爛賭鬼,家裏敗落了大半的財產。後來,他父親便想著給相門親事,這樣有個人栓在他的身邊,也好讓他曉得家庭的責任。
但這賭鬼的名聲臭傳百裏,無人願意嫁給他這樣的人。江成的父親也是相了許久,媒婆是換了一個又一個,便是說破了嘴皮子也沒人答應下來。這三姑六婆都是一道人,一個不成,兩個不成也就罷了。三四五六個都不成,那就沒有媒婆再去接著活了。不僅十裏八村的媒婆都將江家拒之門外,也教這方圓數十裏的黃花大閨女都知道了有個名叫江成的爛賭鬼。
正當江家老爺束手無策之際,卻忽然有一戶人家帶著女兒上門來,道要和親。
江成雖然尋不到良配,但卻也是個大戶,不至於將就著誰都能進他家的門,便想著客客氣氣地將人打發了。誰料到,來的人卻也身份不低,這女方的爹是鎮上的舉人。這舉人便是可以入仕為官的,便是家裏一窮二白也會讓人高看一眼。
江家老爺不解,這舉人之家的碧玉怎會想著嫁到他們家呢?但想著對方的身份,自己也不好失了禮數,便先迎了進來看茶看座。
結果兩家人這麽一合計才知道,這舉人的女兒自小失了母親沒人管束,不僅聖賢書未讀過半本,女紅針線刺繡也是一概不會。尋常女兒家,考究的就是這相夫教子。顧家靠工,相夫靠識,教子靠學,但偏偏這舉人家的女兒是樣樣笨拙。所以,這舉人也顧不上這江成嗜不嗜賭。就算這江家是個火坑,也要趕緊把女兒推進去。否則再過個幾年,就要當真嫁不出去了。
江家老爺琢磨了良久,覺得雖然這女子啥也不會,但好在自己家庭殷實,這女紅有下人,教子有先生,就是這相夫不太好解決,但也隻好未來家裏人幫著教了,畢竟這門當戶的主兒現在實在是找不著。
兩家人就這樣,很快便定下了婚期,江成也榮升成了大丈夫。卻不料,這女子進門沒幾天便露出了真實的嘴臉。江成一要出門賭錢,她就死拉著不放。
江成急了,就要打罵,卻不料這婆娘比他要凶悍。罵人比他難聽,打架比他還辣手。沒幾天,這江成的賭癮就這麽硬生生地被戒了,還變得極為懼內。江家人不知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開心的是這江成打那以後就再也不賭了,難過的是這家裏頭卻再不是他們姓江的做主。
而這江成的婆娘還給他立了個規矩,從今往後要好好做生意,若一個月做不了一筆好買賣,回家就得跪著進門。算起來,從春風到這快要處暑,江成可是一筆買賣也沒做成。他本來回家腰杆子便已經挺不直了,可不想這膝蓋彎子也直不起來。
所以,今兒個聽說有人要盤下這同福客棧,心裏頭可算是樂開了花,隻是這臉上前麵卻還裝著波瀾不驚。生怕這石德和馬秀才說他因為懼內,所以才要這般不管什麽生意都願意做了去。
可不管是江成還是馬秀才,在石德眼裏那都是爛泥扶不上牆的蠢貨。石德是地地道道的生意人,這同福客棧也是他一手促成幾人盤下來的。當初,擬契約的時候就明白這兩人是成不了什麽氣候的,自己遲早要從他們手裏把這股份全給收了去。
這一筆買賣談到這個地步,其實就隻有寧俊濤和石德兩人心裏頭是明白的。他們一個是真想買,想的是價格能低則低,一個也是真想賣,想的是價格能抬則抬。江成和馬秀才的意思,都不在這兩人的考量範圍之內。
“寧老板,雖說當初我們盤下這地方用的價錢是一千二百兩銀子,但這些年這地皮也漲價了,名頭也打響了,總不能讓我們照著原價去賣不是?”石德道。
寧俊濤點頭道:“那是自然,這商價有漲有跌是常事,我瞧這生意紅火,自然是看漲,不會看跌。”
幾人見寧俊濤這樣說,都是放下了心來,想著這樣的話這生意還有的商量。石德又道:“再者說,我們這客棧不賣,每年都有紅利可以分,要是賣了去卻就少了這一份固定的收入了不是?寧老板若是誠心想要,這價格還得再抬一抬。”
江成聽了這話,連忙把住石德的手道:“你可也太貪心了吧。”
“你懂什麽!”石德狠狠瞪了江成一眼,把他的手甩開了去。
江成見他不聽勸,隻好忙去找馬秀才道:“你怎麽看,這賣還是不賣?我看方才那價已經不錯了。要不,我們把我們自己的那份出了手,就甭管他了吧。”
“我……我再看看,再……看看。”馬秀才聽了石德那番話,也覺得他說的挺有道理,這不出手一年到頭還有紅利可分,若是賣了可就是一錘子的買賣。既然自己要拿這錢去另起爐灶,做生意的本錢,那這數目自然是越多越好。
寧俊濤早已經料到這一幕,便從懷裏摸索了一陣,掏出兩顆寶石來,放在掌心之中,往前遞了過來。口中道:“石老板,這兩枚寶石,又當如何說呢?”
“哎喲!”石德口中一聲驚叫,似乎忘記了屁股上的疼痛,忙跑上去接到了手裏。這兩顆寶石大小相近,那價格自然也是相差無幾。要說這兩顆寶石加在一起,就是一千八百兩開外了。
“石老板這兩顆寶石怎麽也該抵得了價吧?”寧俊濤微微笑道。
石德嚅囁著嘴唇說不出話來,眼睛不住地偷看著寧俊濤那裝滿了銀錠的包袱,心想著要是連那些也都加上可就好了。
這人的貪心是永遠不會滿足的,尤其是這商人,但凡利好就不會舍得收手。寧俊濤做了這麽多年的生意,家裏攢下的基業比這石德不知要大多少。他的主意豈是對方能摸得清,看得穿的?
“石老板我既然是誠心想買,那自然是舍得價錢的。但好生意卻是要個好手幫忙打理,我瞧這婁老板就不錯,不僅對這客棧生意熟悉,為人也老實厚道。我這還有幾百兩銀子就當是聘了婁老板和這一店的夥計了,你看如何?”寧俊濤道。
話說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麽理由不同意呢?石德一拍手道:“就這麽辦了!寧老板真是闊氣,和您這樣的人做買賣可再痛快不過了。哈哈哈……”眾人聽了也是開懷大笑起來。
卻聽得樓上的房間裏傳來一聲怒罵:“吵什麽吵,這才什麽時辰,就這般聒噪,擾了老子的清夢。”
狄秋豎起耳朵一聽,心道:這聲音怎麽如此耳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哎喲,你瞧我,這一得意便忘形了。”石德拍了拍自己的腮幫子,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咱們這就到裏頭去說罷,免得打擾了客人睡覺。小婁你去把契約請出來,給寧老板過了去,今後你好好跟著寧老板經營這同福客棧,寧老板絕對不會虧待你的。”
這石德哪裏知道,這寧俊濤早就跟人談妥了,隻要這客棧能買下來,就讓人家占三成。若不是這樣,他豈會這般鞍前馬後奔忙半天。
寧俊濤與幾人很快就擬定了契約,為了保險起見石德提議找一個公證人,但寧俊濤卻直言不用,爽快地簽字畫了押。
石德見寧俊濤這般痛快,也不囉嗦,拉著三人一並簽字畫了押。這時,這同福客棧便真屬了寧俊濤的了。
馬秀才和江成兩人都樂得直抖,一個想著有了做生意的本錢,一個想著今兒個回家這膝蓋彎子不僅直了,連腰杆子也是直的。
送走了馬、石、江三人,狄秋四人又坐回了原位繼續吃飯。寧勳奇怪地問道:“爹,為何要付這麽多錢呢?我瞧這客棧兩顆寶石都綽綽有餘了,便是加上那掌櫃的和這後廚師傅,小二跑堂,怎麽也夠了,何必多舍了那好幾百兩銀子?”
“這你就不懂了,我們不是本地人,來這裏做買賣最怕的就是欺生。若不是這掌櫃的在路上說了好話,加上這兩日我們住的時候落了個臉熟,你看那姓石的胖子會不會願意和我們做生意?有些暗裏頭的事情,你們是沒看到,但我憑著經驗卻是能猜得到一二。”寧俊濤解釋道,“而且我多舍得這幾百兩銀子,也是為了保險,將這生意給徹底定下來。因為這鎮上我們人生地不熟,要想和其他人做這筆生意怕是沒那麽簡單。好在剛才那幾個人中隻有那姓石的胖子還懂些生意經,這才那麽快就把這買賣做成了。否則和那兩人一商量,二商量,卻不知要等多久以後。”
聽完寧俊濤的話,幾人這才恍然大悟,心道這買賣裏頭的門道還真是不少,若是他們和這石德談,隻怕是說不下來。
幾人吃罷早點,喚來掌櫃的,問起這客棧情況。寧俊濤畢竟是做過生意的人,自然是精明得很。買賣一轉手間,最怕的就是老夥計從中使壞。
那後廚偷摸著把魚肉夥同外人,丟出牆外來賣的;混在廚餘垃圾中轉運的;甚至是揣在懷裏、襠下走私的多如牛毛。這同福客棧雖說在婁掌櫃的治理下沒出過這些問題,但不代表這一換了老板,手下的用人不會生出這些壞點子。
婁掌櫃也是明眼人,知道寧俊濤是老生意人,一般子做派蒙不了他。何況自己還占著股,若是這客棧賬目上赤字虧空,他也撈不到好。
這邊,寧俊濤是問什麽,婁掌櫃便答什麽。這老話說,話不投機半句多,說在裉節卻是三話夠,正是這個道理。寧俊濤僅用了三言兩語,便把這同福客棧的情況問得那是一清二楚。
這客棧裏頭,跑堂六人,燒火兩人,廚師四人,廚娘兩人,應客三人,掌櫃一人,庫房一人,采辦一人,一共二十人。
每月裏開銷,除薪水八兩銀子,包括擔水,采辦,盥洗,食材,清糞水,零碎總共四兩至八兩銀子不等。也就是說,這客棧開著什麽也不動,一個月便至少要開支二十四兩銀子。
說到收入的問題,這客棧中天字號房六間,地字號房一十二間,玄字號房一十八間,黃字號房一十八間,房錢照時價來算。
客人要盥洗衣物、洗澡水、飯菜、文房四寶、拴馬喂馬、賃轎租車、寄信跑腿,皆算在房費上頭。但按這一行的規矩,客人打賞,用人是可以自留的,不需要上報。
寧俊濤讓取來了算盤,劈裏啪啦打了一通。笑容滿麵道:“這筆買賣頗有些賺頭,婁掌櫃不知你們平日裏會住在這客棧裏頭嗎?”
“後頭倒是有幾間簡房,忙的時候一般不讓他們回去,就在這客棧裏睡了。今兒個,這不是客滿了嗎?所以,該是不回去了。”
寧俊濤點了點頭,剛要再說話間,忽然那樓梯被人踩得咣咣直響,仿佛一頭水牛正從那樓上晃蕩下來。
“小二,這茅廁在哪兒呢?”那樓梯間露出一個人頭,睡眼惺忪打著哈欠,朝著狄秋這邊緩緩瞥了一眼。
狄秋見到這人,哎喲了一聲,未等其他人反應,一個縱身騰挪,踮腳而起,淩空踏在桌上,直奔那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