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放辟邪侈,廢牛易羊(上)
京城籠罩在一層讓人窒息的雲霧繚繞中。不安於庭的太上皇,先移駕鄉下,玩玩麻豆漁藕也就罷了,偏偏還要招惹一個漂亮的小寡婦。人家兒子都多大了!老皇帝還極不正經地跟人兒子整日裏勾肩搭背,沒大沒小,還帶了皇城司第一高手在鄉間演武,鬧得雞飛狗跳。
關上門胡鬧很是無傷大雅,甚至可以在百年之後傳為一段佳話,但是親自帶了小寡婦直奔大同追那幹兒子算怎麽回事呀?
最妙是,大公主喜歡那小子,也追到了大同。你知道這個輩分怎麽算啊?那小子算太上皇的妹夫呢還是勉強算個幹兒子?嘻嘻。
公主跑到大同,跟那小子才共渡兩三夜,太上皇就甩掉小寡婦殺到大同捉奸,結果剛到了大同,那幹兒子嚇得逃跑到了草原,老頭兒給活活氣死了。莫非公主肚子裏……
真是驚天醜聞!眾說紛紜,汙言穢語,不堪入耳。現在京城最流行的說書不再是什麽劍仙啊繡娘的,而是淫邪的小寡婦傳奇。
尤其是萬喜樓新老板扈四娘,在高門大戶中上躥下跳,跟各路丫鬟仆人裏應外合,匯總各路流言蜚語,再推波助瀾,興風作浪。
唯有春柔館獨樹一幟反其道而行之,為大公主的行為各種解釋洗白,把編排公主的客人全部打一頓扔出門,可惜沒用!大眾喜歡的是刺激!三分鍾一灘血,五句話一條命,要什麽邏輯、性格、情節、思想?吃吃味道濃烈的垃圾食品多開心,要什麽營養?整那些有的沒的幹嘛?老子缺思想?老子隻想放鬆、減壓、不用腦!你當你是個王爾德還是尼采?大仲馬寫得那種地堆貨不也成經典了?
京城輿論界一片鴉雀無聲。最蹊蹺的是,許多心裏有數的有識之士,不僅不肯止住謠言,反而添油加醋,唾沫橫飛,道傳塗說,往裏麵塞入更多誘惑下流無恥的香豔情節,甚至還有多人運動.……
老太妃派出無數的宮女太監在市麵上搜集真相,然後請說書先生來宮內宣講。越是將老頭兒說得不堪,老太妃就越是如聞天籟般地擊節讚歎!尤其是“老員外智取小寡婦,大妹妹千裏追情郎”以及“寧死不做大舅哥,走為上惜別小嬌娃”兩段,老太妃更是請了不同的先生分開講,看看不同的人角度有什麽區別,誰說得更下流誰拿錢就更多。
皇帝接到報告,撫額無語,現在從宮中到城外,那烏煙瘴氣,群魔亂舞,王八打拳,不能直視。
好好的一個蒙古攻略,被汙名化變成了三流,不,下流小說!
現在京城最紅的無過於金榮母子,一個勾引哥哥太上皇,一個誘惑了妹妹大公主。當然直接點名是不能的,大家都戴著孝呢。稱呼老員外,大妹妹就沒問題了。
這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扭曲?是激情的碰撞還是下流的發泄?是對聖人的無言抗議還是對禮教的瘋狂背叛?是這世道變壞了還是人之本欲要思淫?
朕讓你們吃飽了一天兩天的,就骨頭都輕了,敢編排皇室醜聞是吧?我大趙自開國從來沒搞過文字獄,看來有些人開始犯賤了.……
很明顯有幾個勢力在背後把水攪混,將子虛烏有的皇家醜聞搞得街知巷聞。而北靜王和忠順王不僅不維護皇家聲譽,反而一個指使萬喜樓拚命胡編亂造,另一個對造謠惑眾者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傻孩子們,你們就算把公主搞臭,也拿不到天網這塊肥肉啊!大公主若怕了流言蜚語,她就不會坐視手下三次借刀殺夫,寧可坐實克夫災星之名也要牢牢地抓住天網。
老太妃如此放飛自我,倒是真的出乎意料之外。對老頭兒之恨,大家都一樣。但是有的事能做不能說,有的事能說不能做。老太妃想必太開心,失了分寸了!哪怕你老人家假裝哭兩聲啊!披麻戴孝地哈哈哈哈算怎麽回事呢?
讓所有的人痛恨,天怨人怒,眾叛親離,大概也隻有太上皇了。能記他好的大概隻有餘立根和北靜王了,呃,北靜王隻能算半個.……從他指使萬喜樓說小寡婦傳奇就能看出來其對太上皇的真情實感也比不上現實的壓力!內心深處,皇家人嘛,感情什麽的哪怕果然有,也有限得緊啊。這是政治路線問題啊,立場要對頭,如果不對,投名狀得交!江湖朝堂能有多大區別?
可惜你若堅持立場維護太上皇,老子說不定還高看你一眼!轉眼就出賣良知,踩著最疼愛你的人上位.……可憐老頭子屍骨未寒,還沒下葬!
你真令朕失望!什麽時候把他打發出京算了!這麽個涼薄愚蠢的東西。
皇帝冷眼旁觀,將北靜王從繼承人名單上劃去。以後這人跳得越歡,死得越快。
六皇子該怎麽辦?私養馬賊也就算了,幾個兒子哪個沒有暗藏刀兵?但是識人不明,缺乏主見,就很要命了。秦鍾難當大任,香山刺殺時就知道了,還欲蓋彌彰地嫁禍阿蘇特!
唉,你不知道阿蘇特根本就是水氏家族在草原的代言人嗎?喔,你當然知道!他們每年私下裏孝敬北靜王忠順王無數好處,唯獨沒有把你六皇子放在眼裏,份例少了三成.……
可笑老六還親自上金家門,假模假式地自告奮勇想跟著去蒙古曆練,這是要把自己從裏頭摘出來?還被忠順王給訓了一頓。怕是金榮回想起來,這個演戲的入戲太深,看戲的大概笑得肚子都疼了吧。
就這點子城府和能力,就算登上大位也是被權臣玩弄於股掌之上的玩意兒。
找個機會遠遠的打發了!礙眼。
目前除了幾個未成年的皇子,也就老五忠順王稍微像樣點。
如果金榮是我生的就好了,還需要猶豫嗎?直接就封太子,關起門來朕親自教!
為什麽好的都是別人家的孩子?而且還沒有爹!就算有個爹,整年漂泊海上當海盜,也不怎麽靠譜。而那個寡婦娘據說除了會翻新花樣罵人,別無所長。
這家人真奇葩。
大公主經此事怕會消停些?將天網收一收?好好整頓一下?
那個女人心思如淵,且善變,一步一個主意,今天這樣明天那樣。管她呢。
倒是要好好想想怎麽挽回跟金榮的關係。朝庭雖然想用他的人頭換草原一塊地盤.……但是你畢竟沒有死,對不對?還占了公主便宜,雖然這個便宜隻存在街頭巷議裏.……難道你還會記恨在心不成?太上皇對你那麽好,雖然可能隻是為了某個寡婦.……如果以上你都不領情的話(那是肯定的,換朕也不會隨便讓這事兒過了),朕給你封個官好了。
如果朕給你的官位你不要(幾乎是肯定的),朕可以追封你死去的爹嘛,不然就是不孝.……好像這一招有點下作,更像是太上皇那種無道德下限的人才幹的出來的事。或者連你娘一塊兒封了?唉,對皇家聲譽有害啊,那不就坐實了某個傳說?在這個沸沸揚揚的大環境下把你父母一塊兒封的話,簡直是在罵某人唐明皇。
皇帝心思轉得有如摩天輪,大起大伏,扔下文件夾(這是個好東西,據說又是張蓁獻的整理之法),走出書房。
要不擺駕禦花園走走散散心?
“誰在花園裏?”皇帝隨口一問,搞個偶遇也挺有意思,比如那個女海盜,在花叢裏彎成一隻蝦。一想到花姐,某個中年油膩大叔心思更飄忽了。
“秦妃和十皇子在禦花園曬太陽。”稍後有人來報。
皇帝有些猶豫,但並沒有退縮的道理,你弟弟沒用被碾成了灰,須怨不得別人。
秦妃比記憶中豐滿了不少,原來的那些新鮮活潑都沉寂了。行為舉止依然優雅,可惜少女的靈動卻沒有了。腰裏紮了根白絲帶,看著就晦氣。而這個女人盯著正在**丫子的兒子,那表情告訴皇帝,這個女人作為秦可卿已經死了,活著的是一個沒有姓名、沒有愛好、沒有愛人的女人,某個男孩兒的母親。
這個認知讓皇帝頗為不悅。向來他隻接受自己是天下女人唯一中心這個觀念,另一個男人奪走了自己女人的心使他極其不爽,哪怕是自己的兒子。
“平身吧。”皇帝淡淡地讓她起來。既然你心中沒有了朕,我何必像以前一樣對你。你不知道失寵的女人最後的下場嗎?你的兒子會吃虧的。
“陪朕走走。”皇帝不容分說地當先而行。
秦可卿將兒子抱給身邊的臉有點歪的宮女,皇帝剛才留心了一下,暗自失笑,哪個貴妃會在身邊放個美女做丫頭的?都恨不得其他宮女都長得如賈元春那麽安全才好。
其實賈元春也不算很醜啦,隻是從裏到外有點擰巴。閱女無數的皇帝瞟一眼就知道。要不是賈敬賈政,宮中哪有她出頭的時候?三十歲過後就打發她邊緣地帶去養老吧。哼,一想到賈元春以詩會友,暗中集結力量,皇帝更膈應了。
不想這個.……他需要的是輕鬆,而非自己惡心自己。
北海上結了一層薄冰,碎了幾處,偶爾有疑似是魚的生物打個水花。天氣真不錯。隻是到處都有白花白燈籠白紗,礙眼。
秦氏落後皇帝半步,無言地跟隨,估計心裏還在想著兒子別凍著餓著渴著曬著.……
“你兄弟的事朕知道了,你要節哀。”
身側輕輕地嗯了一聲。
幸虧皇帝武功很好,聽得清楚,否則那聲音就在不懂拐彎的陽光下煙散了。
哪怕是禦花園,冬日裏也實在沒有啥可看,還處處白綾。皇帝走了幾步就煩了,停步看了秦氏一眼。“朕要去辦事了,你慢慢逛。”
秦氏福道:“恭送皇上。”聲音嬌嫩,卻毫無誠意。
皇帝頓了一頓,終於並未嗬斥或撫慰什麽,便大步離去。
等一大票太監宮女嘩啦啦地流走,身邊清淨了,花姐歪了歪本來就很歪的嘴,笑道:“男人!”
秦氏盯著花姐懷中的兒子,伸手摸摸臉,擦去一點涎水,似乎什麽話都沒有聽到,也沒什麽話可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