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王不見王,利不奪理(下)
王夔在沐浴安歇前又去看了看王子騰,昏睡中的老人似乎嘴角略微上揚,這是要含笑九泉嗎?這如何使得?王夔大事未成,老爹這塊牌子還丟不得!
他嚴厲叮囑了侍女壯婦幾句,環視了臥室一圈,指點要勤加打掃清理,才離去了。可惜他本有機會發現某處不應該有門戶的地麵積灰上有門開合的圓弧痕跡,某處壁櫃上有淡淡的灰土指印,在某個角落幕簾之後還有半個淡淡的男人足跡。
病人房間昏暗悶熱,任誰來看也看不清細節,粗使女人個個五大三粗的,根本就想著趕緊完成任務可以睡覺!哪有功夫繡花一般地觀察蛛絲馬跡?我又不是劍仙!
被主子罵了一頓,立刻來了精神,劈啪聲中掃掃擦擦,歸飭清理,翻身擦洗,換被疊衣……王子騰僵直的身體被粗暴地撥弄來扒拉去,他無意間皺了一下眉,竟無人留意。
一切本來可以改變王夔命運、扭轉趙國國運、拯救天罡三十六少的機會就此失去。從此王夔走向了不可測宿命之深淵……三十六少消亡近半,為人做嫁……
想來通靈寶玉的心再大、再不挑食,也決容不得這弑父賣祖之人蹦躂得太歡實了……
忠順王水涇皺著眉頭研究著手裏的名單。三十多個少爺公子?背景很是不差啊。老幾輩的勳爵家、將軍府、妃子娘家、開國功臣家道中落的,都想乘機而起?
這美事兒,你們這些太太太後/妃的灰灰灰孫子們也真敢想!
皇帝陛下怎麽個意思?任其胡鬧,也不管管?為什麽沒人阻止那些廢物點心們幹涉輿論、遙控人心走向?難道皇帝意欲在金榮之外再開一條線?
就憑這幫子廢物?嗯,反正這些勳貴們要麽富得流油,要麽家人眾多,虧得起,死個把也不心痛。
但萬一成功了呢?這可就發了!
可能性也不是沒有,看皇上支持多少人和東西。
想那金榮無依無靠白手起家,借了太上皇和賈敬一點東風就扶搖而起!這幫子眼高手低的廢物背景深厚,資源豐茂,又包圓兒了幾乎所有從西方來的镔鐵刀……怎麽著也能弄點響來吧!
北靜王水溶誌不在小!本來他這兩年就要去太原就藩了,這麽一鬧,皇帝該疑心病發作了。
水涇冷笑,漂亮得不像話的臉上滑過一絲陰霾。那些勳貴放出家裏一個不受重視的子弟去跟水溶鬧騰,未必不是提前下注。難道在他們眼裏,自己就差了?變相地把資源給水溶,難道不怕日後我算總賬?
還是他們認定我不配大位?一股寒意從腳底升起,直貫頂心。書房窗戶半開,星光與溫柔的春風從窗外落下,卻進不去書房。水涇因思維轉到另一個方向而麵目扭曲,忽然爆起將書桌子上一切推到地上。俊俏的臉因恐懼而變形,細長的手指劇烈顫抖,腿酸腰軟頭腦中昏黑一片。
我一定要采取措施,我一定要做點什麽。不能讓老三心想事成!萬一他坐鎮太原,手掌十萬鐵騎,背靠金榮,取下西域……皇位哪還有我的份兒?
怎麽辦?怎麽辦?
我要找誰問計?
大學士?不行,沒有投靠我的人一概不能相信。
軍部?賈赦隻聽皇上的話,尚書根本就是個傀儡,侍郎背景複雜,不敢交往。
天網的人?大將軍已經退休去鄉下了,他們和我順天府井水不犯河水,從無交往,搭不上話。
皇城司?咦,有個人從小對我最好,最看中我,話裏話外都是對我的肯定與讚同,又是皇帝身邊的人,找他沒錯。
戴權。
忠順王尋到了對策,暫時安定下來,喚人收拾房間,一麵暗暗後悔。適才舉止失當,情緒失控,落入皇帝眼中,就是丟分項。
水涇怒火頓時消滅,心思急轉,考慮如何製造與戴權偶遇,怎麽牽引話頭,既能不失體麵地表達清楚自己的誠意,又要把求教之意如何用完美的分寸感表述得恰到好處,還必須講明白事後怎樣感謝人家……如果被搪塞怎樣應對,如果被拒絕怎樣體麵退場,如果皇帝知道了(這幾乎是肯定的),怎樣適當表示出委曲以及給自己的慌亂失措尋找怎樣的借口,最好這借口一邊洗淨了自己卻能潑汙了老三……
“來人,去庫房將佛郞機人進的琺琅懷表取來。”
水涇看著麵前這枚水潤豔麗的懷表呆了半晌,西方人的手藝不錯哦,材料也精,趙國的匠人研究了許久想逆推仿製這玩意兒,錢花了不少,成品還在天上飄呢。能將精密的計時日晷做到盈盈一握,那西方國家的奇巧之術達到了怎樣的高度?是不是說明了他們之聰明才智遠遠超越了趙國人?我們是不是固步自封、井底之蛙、自大之夜郎?
如果這玩意兒不是個玩物,而是精密的火槍火炮盔甲輪船.……水涇心中大驚,明天見到戴權有話說了,這很重要。
第二天沒有大朝會,水涇不用早起上朝。他揣著懷表進宮給老太妃請安,不一會皇後率大隊人馬前來問老太妃起居。
水涇說了幾個街市上最新流傳的笑話,哄著老太妃開心了,又擰著胳膊在皇後母親膝下撒了會兒嬌,上演了一出祖孫三代親熱慈孝其樂融融的大團圓戲,才借口要上衙門坐班退下。臨走之前,賈妃和秦妃同時將目光投注過來,在水涇的臉上轉了一圈。水涇心裏一動,不動聲色地退下。
這是什麽情況?思前想後,賈府和自己立場各異,因為奪嫡之事,平日裏也沒有往來。今天這二人在提醒我什麽?
先不管,找戴權要緊。
果然在見到皇帝請安之前,於大殿外書房門口碰上了戴權。隻要出府建衙的王子進後宮見母親或祖母,必然能在某個角落看到此人身影。
最近水溶鬧騰得風生水起,老五有什麽反應,大家都很感興趣。雖然沒有人主動說話,目光內的含義卻極其豐富。在皇宮這個什麽情況都可以爆的地方,警惕與小心無處不在。
唱戲的不嫌累,看戲的不嫌事大。作為管控宮禁的老祖宗,從龍太監,戴權若是不來和水涇這個明顯出手在即的皇子照個麵,簡直是汙辱了太監這個前途光明的職場菁英的專業素質。
水涇搶先一步將戴權扶住,拉著手親熱地閑話,隨隨便便地摸出來那懷表看看時辰,笑話了一下佛郎機人居然一個時辰分成兩個小時,一天懷表時針要轉兩圈,而那秒針簡直是忙死了。
戴權道:“這極西之人手藝倒是真精巧,把時間切割成秒,不知這催命一樣的秒針有何意義?難道時刻提醒自己還沒刷牙?”這個笑話很沒格調,檔次也低,但是符合太監身份!你是太監家奴,又不是高考狀元博士後院士大學士,說話拐彎抹酸不拉兒的惡心人?任何笑話從戴權口中說出來,必須要笑。
水涇道:“哈哈,他們刷牙?哈哈,說不定他們一看那秒針就牙也不刷了。這催命聲音鬧得我頭痛。”一邊將懷表塞到戴權手裏,“戴總管您拿去玩吧。”
戴權謝過主子的賞,把玩一下,貌似極不經意地道:“皇上也是極不喜歡這些極欲豪奢的玩意兒的。”
忠順王笑道:“極西之匠手藝如此精湛,精鐵能打造得如此堅韌牢不可破,不用於武器火槍之類,反而弄什麽小玩意兒,莫不是傻?”
戴權目光複雜地看著忠順王英俊出眾的臉,口中笑道:“還是王爺目光敏銳,一下子就說到了點子上。”
忠順王道:“若我大趙能拿到這冶煉技術、機關技藝,豈不是天下無敵?”
戴權笑道:“王爺有心,何妨進言皇上?”
忠順王水涇立刻心裏有了底,拍拍戴權的手背,便進內屋去給皇帝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