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窮且益堅,興盡悲來(下)
有人敲門,是水涇的跟班,應該是駕車來接了。二人整理衣衫,攜手上了馬車。忠順王執意要先把扈四娘送回萬喜樓,否則萬一她看到自己回王府算怎麽回事呢?難道告訴她我是王府幕僚?
車輪粼粼,在青石路上緩緩地走著。這隻是普通的馬車,不是青城的酋長級棺材車,所以有些震動,體驗很差。主要是用青城出品的酋長級太紮眼,而勇士級和神箭手級太狹短,不能讓兩個人都躺下起膩。
二人難得有機會見麵,在車上四隻手都不老實起來,衣衫複又撩開,鞋子都掉了。
此時正是晚飯前後,路上車馬不多,但也不少,頗有呼朋喚友的紈絝少年、油膩中年準備下館子或者上妓院……
到了萬喜樓那條街,拐彎時車簾飄了起來,水涇看著外麵道:“天色已晚,你就在後門口……”
他並沒有說完話,馬車就轟地橫向翻倒。車壁車門散碎,四麵八方驚呼聲一片,兩個衣衫不整的人趴在地上,茫茫然看向四周,夕陽的金色光芒塗在二人臉上,桑樹皮似的。
街麵嘩然,無數腳步聲傳來,往來奔走,這個時間段街上閑人正是最多的時候……
扈四娘抬起頭,一滴水從嘴角滑落,水涇連忙去拉袍角,順便將褲子拉起來。啊啊啊……喔喔喔……咦咦咦……觀眾瘋了,隨便上街吃個飯還有這福利?。
不知道從哪裏伸出一隻手,光滑細膩的樣子,將扈四娘上衣一挑,布碎帛裂之聲響如驚雷。這似乎是個信號!人性之惡,人心之毒,人欲之險立刻得到釋放!無數隻手伸出來,想將扈四娘的衣裙撕扯開,拋飛上天。拚命阻攔的小太監被人打倒在地,這批人喊叫著水涇完全沒聽懂的“奸夫”、“淫棍”、“蕩婦”之辭。
忠順王跳起來與觀眾戰鬥,可惜手軟腳軟,完全阻擋不了大家逼向不斷退縮的扈四娘,她抱起一塊馬車木板蓋在身上,一麵破口大罵。
四娘是個名人,這裏是萬喜樓的地盤,認識她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那個男的是誰?”有人在打聽。
幾個貴人公子互相對視幾眼,開始後退,然後將臉蓋住,消失在人群之外。
連飛坐在丈許外牆頭上,身邊兩個十四五的小孩兒笑著,嘰嘰喳喳在講他們才跟蹤扈四娘兩天,就得了這麽個機會。就是破壞車輪有點費事,幸好不是我們青城出品的達達車,那堅固的品質一點辦法也沒有。也不知道那個奸夫是誰,這麽倒黴……
連飛看著忠順王還在與七八個漢子對打,心裏哀歎,你是王爺誒,幹點啥不好,臭豆腐也吃……
扈四娘終於緩過神來,反正爛大街上了,索性放開吼道:“燕小乙,你有膽撕老娘衣服,敢不敢現在就UP了老娘?”觀眾起哄,那個叫燕小乙的還想跑,被推了出來。
扈四娘敞開懷抱道:“不敢UP,你就是我養的……”口哨聲大作,燕小乙結結巴巴地道:“老板娘,我沒有。”
扈四娘伸出爪子將燕小乙褲子拉下,觀眾們大笑,齊聲喊,“上,上,上。”
燕小乙尖叫起來,轉身就跑,卻忘記了提褲子,一頭栽倒。水涇本已戰力耗盡,被他一撞踉蹌倒下,隨後衣袍被街上這些無賴們撕碎。
這是好不了了,無法善終了。口哨,歡呼,笑罵大作,鬼哭狼嚎……
遠處塵土飛揚,有大批人正在靠近。順天府來得好快,看來忠順王平時抓日常管理抓得相當成功。隻是不知道抓到自己老板光著卷在馬路上被強勢圍觀,這幫子地頭蛇會怎樣編排……
連飛歎氣,可惜了賢王!他打了個手勢,三個人跳房蹬瓦,分三個方向消失在京城暗淡的星光之下。
今天是個好日子,扈老板不在,張王李趙說書人聚在萬喜樓地下室裏狂歡。全京城因禁口令,所有茶樓裏說書唱曲的都沒了飯吃。萬喜樓乘機擴張,這些老人在蓋魁時代就駐場子說書,從“子柒嫁熊”開始走紅,一直紅到現在,腰纏萬貫不說,更兼手下徒弟上百!
幕後老板北靜王不管這些細節,隻收錢就好了。扈四娘是個豪氣幹雲的女人,作為老板,比男人更局氣!而且編故事真是一把好手,大家都服氣的,蓋魁早沒人提及了。
現在是晚飯時間,除兩三說書人還有一個夜場,其他人可以放開了喝!門口有人送菜進來,托盤上還有一個大酒壇子。
這個小廝低頭將菜碗布置了,酒壇放下,抽出一把刀來。一個半醉半醒的說書人笑道:“你不是連飛嘛?”
咦,老子長高長大換臉了還被你認出來了?連飛轉身一笑,“是我。”一刀梟首。
其餘十幾人一愣,連飛又砍下一頭,“老員外雖然死了,大妹妹可以不計較,但是別人可不喜歡你們的下作無恥,懂了嗎?做個明白鬼,下輩子再別嘴賤——”
眾人發一聲喊,往外就逃……
一刻鍾後,地上全是人頭,滾來滾去。連飛小心翼翼地在地道口換過衣服,扔到廚房灶下,悄然離去。
順天府正在忙著安慰忠順王,抓觀眾,扈四娘應該在考慮假裝“不是我”。哪怕他們發現了凶殺案,也不是著急的事,沒人作主誰來管這說書人死絕了?或許是他們低價收購茶樓惹了眾怒呢?或許是草原番僧千裏外做法收人頭呢?
馬路上全是官差,順天府出動了無數衙役,眼睛盯著過往人群。連飛如芒在背,隨著人流向城外走去,每拐一個彎就變化一點點,走到城門口時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臉上加了妝,頭發變得灰白,甚至身高都不同了。
連飛佝僂著,提著一件外衣打成的小包,艱難地向城門口走去,還有一小會兒就關城門了。
一個和尚一聲不吭地跟著連飛,二人一同出了城,磨磨唧唧地走了一裏路,天完全黑了,然後和尚堵住連飛道:“阿彌陀佛,連飛小哥,差不多可以了。”
連飛早知道被人綴上了,否則也不必如此做作,他直起身道:“請教大和尚,我哪裏漏餡了呢?”
那和尚道:“血腥味兒,貧僧對血氣比較敏感。你看到忠順王翻車,立刻去殺人時貧僧還沒想到那麽多,隻把你的兩個手下捉住了……從萬喜樓地下出來時,你那腥味兒簡直是太衝了。”
那也是沒辦法!
連飛施禮道:“未曾請教法號?那兩個孩子……”
那和尚道:“貧僧六燈。我又不是殺人狂魔,在事情弄清楚前怎麽會對小孩子下手?事實上他們現在人在順天府牢裏性命無憂,不過後麵就看他們熬不熬得過忠順王之怒了。好消息是順天府抓了無數人,一時半會兒未必審得到你的學生身上。”
連飛聽他口音古怪,道:“原來是六燈大師,連飛有何效勞之處,請直言?”
六燈古怪地笑笑,“貧僧是忠順王的保鏢,一直在暗處保護他。這一次沒注意,栽在你家小朋友手裏,再也回不去了。你怎麽賠我?”對啊,那二人行為藝術激情澎湃的,和尚大師耳清目明,實在是受不了那聒噪,離得遠遠的,結果漏了。
連飛道:“那個人立身不正派,自己翻車和我們有啥關係呢?俗話說自作孽不可活啊。大師怎麽一下子就認出我了呢?”
六燈道:“入京的風雲人物名單每天都送到各家案頭。你的事貧僧稍微打聽一下,如雷貫耳,更何況其他哪有什麽別的高手和說書人、扈四娘有仇?除非是被編排過的……唉,可能你不知道貧僧來自安南?和金榮家也是有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