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 直口說孔,毒舌談孟(下)
王陽明說的意思難道是,隻要內心合乎天道,三綱五常,不擇手段也沒關係?反正天人其實不相感應,董仲舒是個傻子……這句不會懟怎麽辦?
看到金榮卡殼,書生們微笑。不學無術的小醜而已。
忽然一個小孩子聲音諷刺道:“這不就是否卦嗎?內小人而外君子。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也。”
宗師們嘩然,金小小這一嗓子簡直可算是救了他老爹一命。
金榮大笑,“我五歲的兒子都看透你們了,所以我說儒門必死。君子作偽,禮到心不正,不通不交,不邦不國,小人之儒而已,也敢大言炎炎談論天意?”
被人用孔子的《係辭》罵了!居然人家才五歲!還能活學活用《十翼》,恐怖!
金榮不等別人說話,道:“倘若孔夫子還活著,當以如今天下讀書人之迂腐、固步自封、自大狂妄、脫實務虛、好行小慧,言不及義而恥之。”
眾人大嘩,怒不可遏。
又一個聲音道:“那麽孟子又怎麽了?你也要打倒他?他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不就是你本人的寫照嗎?”
眾書生又嘩然……這金榮配得上這麽高的評價嗎?
說話的是個中年書生。水焉和金榮目光投注過去,隻見此人坐在最後一排,布衣白麵,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麵目帥氣,給人以極幹淨的感覺。
連馬振德都驚動了,斜著眼睛,嘴巴裏一陣嘰哩咕嚕。
王吤道:“佑圭,你……”
那個佑圭拱了拱手,看來是個大拿,讓馬振德和王吤吃了蒼蠅般難受,卻又不能將他怎樣。
這是第一個表達善意的高士,要抓住。
金榮起身拱手道:“不敢當。荀子評說子思和孟子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案飾其辭,我也不去闡發了。我隻問諸位,孟夫子和孔夫子一樣,周圍諸國一個一個轉過去兜過來,周天子就在眼前,偏視而不見。這是哪家之禮啊?尊周尊王口號喊得山響,身體倒很誠實……”
就等這個大招放出來了。
直口孔丘、毒口孟軻講了一輩子大道理,說得熱鬧,卻隻肯伺候諸侯國,嚐盡委曲也決不去當周天子的孝子賢孫。
自打其臉!
儒門之假道學可知矣。
孟子連蕞爾小國滕與宋都願意去當官,更是來回在齊魏間奔波鑽營。孔子屢次三番被追索,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如喪家之犬……簡直可算大學士之恥。
如果沒人提孟子,金榮還不會祭這個大招。
全場沉默。
佑圭道:“或者孟夫子覺得周天命不再也未可知。”
金榮道:“孟子說得民心者得天下,不嗜殺人者能一之。閣下飽讀經史,其可乎?”這是書呆子愚腐之言,凡有點腦子的都不會接口。
那個佑圭複又道:“孟子告齊宣王曰:"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金榮大汗怎麽看?難道他這些話不值一個聖人稱號嗎?”
咦?怎麽感覺這個家夥是來應聘的?試探我?
金榮笑道:“人與人貴相知相得。手足腹心土芥仇讎皆欲相知相得方能長遠。如非同誌,如何共情?談何長久?君欲擇臣,臣亦擇君。情合則聚,夢異則散。但求無愧於心,無愧於天。”
因為這二人越說越不像話,簡直可比奸夫**……旁邊看熱鬧的受不了了,有人吼道:“孔孟之學流傳千古,不容置疑!”
金榮追殺不止:“倘若孔夫子孟夫子真有經天緯地之才,治民強國之策,何不盡獻周天子,任國相,收七國之地,包舉宇內?”
眾人不能答。馬振德的大頭也縮小了一倍。
水焉起身道:“《孟子.滕文公》篇雲:“天下之言,不歸於楊,即歸墨。”楊朱有“貴己”之說,“古之人,損一毫利天下,不與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損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且不說其有沒有道理,孟子卻曲解楊朱,誣其無君。墨氏談兼愛,孟子則誣其無父。又說他們是禽獸也。此口不擇言,有損其聖人形象。”言下之意就是說孔孟皆不配聖人之號,是嚴蒿、李林甫之類的小人。
書生們隻讀四書五經,哪會去研究失傳已久的楊朱之學?想找水焉的茬兒,作出應對,你得通讀《莊子》、《荀子》、《韓非子》、《呂氏春秋》、《淮南子》、《說苑》、《揚子法言》等等。
聽都沒聽說過,怎麽來辯?
水焉冷笑,要出超綱題,大家都超綱好了。
宗師們大跌眼鏡,啊?金榮這邊打客場……要贏了不成?
佑圭再次起身,一揖道:“金榮大汗否定了儒學,相必已然有了治國之策?”
這人語氣、語調和作派的確和其他花枝招展的學子頗為不同,比較平穩,有點誠心誠意、就事論事的意思。
金榮起身道:“我也曾研究過治國之論。國者何也?一家一室之總合也,萬民生於斯,死於斯,其室雖陋,風可入,雨可進,國君非請不得入內也!”
這是公開否定《詩經·小雅·北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之語了。
眾人點頭。我憑本事賺來的身家,皇帝不能隨便拿!
馬振德臉都黑了。
金榮道:“民亦人也,非審不得罪之。一人犯法,不可株連。公卿犯法,或可許其以財產抵罪,然則罪不可隱,必公審之。”
書生們開始點頭稱善,誰願意別人持有特權而自己沒有?要麽大家都別想要特權了,包括皇帝!
金榮:“治國之難非能一言以蔽之。所謂烹小鮮,禮樂,愛人,貴己,綱常,法紀等皆片麵偏激。以其治人治事,無異於削足適履。”
啥意思?剛說了要法治,現又否定自己了?下麵騷動了一陣子。
金榮道:“我於青城,廣開言路,委托天下會,合萬眾之力共治。如果諸位有興趣,可去青城觀政,路費食宿我出。”
下麵數道目光掃來掃去,含義不明。
金榮道:“莫說什麽夷狄華夏之別!天生萬物,此心同,性相近、習相異也。若有不嫌路遠的,可報名來。”
佑圭說話特別能打在關鍵點上,他道,“觀政後便又如何?”
金榮道:“青城缺人,在座各位皆是大才,可有空歎無處施展抱負的麽?草原萬裏疆域,諸位盡可馳騁,以遂平生之誌。”
另有人道:“這不是投敵嗎?”
金榮笑道:“就像童隰,羽扇綸巾,醒掌萬千騎,醉臥美人膝,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提劍四顧……敵人何在?”
眾人大笑。
水焉道:“正好我們需要高薪聘請文筆佳、見識廣的幕友十人,諸位有意乎?”
王吤第一個站起身來道:“公主殿下,此話當真?”看到佑圭投敵,這位動作也不慢。
水焉不及回答,呼啦呼啦的書生們圍了上來,人聲鼎沸……
佑圭和王吤才說了沒幾句,金榮擠了過來。佑圭道:“莊濉見過大汗,適才得罪了。”
金榮攔著這三十許大帥哥的手臂道:“您的善意我可是感覺到了,多謝相助。”
莊濉道:“就是看不慣某些齪人盡行陰招,鬼鬼祟祟的,專門陰以算計人。再說孔孟之道被篡改得麵目全非,儒門早就走上了邪道,您站出來震聾發聵,簡直是天下讀書人之福!介之你說呢?”
王吤苦笑,今天他雖然是主持,卻未曾說過金榮一個不字。
三個人在角落裏聊得火熱,水焉那邊雖然有蔣弘、苗敢、莫姒姒、劉塬、出雲幫著維持秩序,但也人頭攢動,氣氛熱烈,七嘴八舌,好不熱鬧。
張蓁大笑,圍剿金榮之文會……居然最終成了水焉主持的老板直聘大會!那真是任誰也想不到了。在書生們看來,孔孟死了兩千年,他們能不能繼續當神稱聖哪比得上自己前途要緊?
除了馬振德拂袖而去,書生們受你爭我搶的氣氛鼓動,再加上有童隰前車之鑒,皆踴躍報名。金榮估計最後哪怕十個人裏頭留下一個,也能緩解天網報之求賢若渴。如果這幫子人都去了青城給童隰找點樂子……那就更好玩了。
大丈夫誌在四方,給公主和汗王作幕,不丟人。
苗敢興奮地喊,“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這個店啦,升官發財不知道,名垂青史可能性很大呀。”這個家夥動靜之大,感染力之強,可比****。
書生們更急切了,有被後麵人踩掉了鞋跟的,差點打起來。
最後大家約好明日單獨麵談,才算穩定了招聘會團結、和平、友愛、謙讓的形勢。隻待明日書生們冷靜下來,看真正有誠意的到底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