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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9章 滿城悍吏,詠樂升平(下)

  宋清安笑道:“江南莫非要反金榮?”


  甄凁:“我看他在青城搞的那一套不適合趙國,如果皇帝要用他,李斯、商鞅、王莽、王安石、張居正之害不及其烈也!”


  青城之吏是對老百姓服務的,要被老百姓評分的,被投訴後是會被罰錢降職的,貪汙受賄了是要剝光衣服展覽並開除的。這一套如果來到趙國,吏之行事必然受限——哪怕隻是多了層顧忌,不敢放手去做,這個階層大量的特權就無形中喪失了。如果再來那套不考試不得為吏,廢除世襲,三年五年輪換製度……宗族對吏員的掌控力立刻喪失殆盡!


  這天下就不再有宗族的一份了,倒是泥腿子們平白得了好處!難道讓我們和泥腿子平起平坐?

  所以必須搞臭金榮,讓老百姓瞧不起他,讓吏與官怕他、恨他、怨他、惡他!

  這是你死我活的鬥爭,退不得!否則世家宗族特權就沒了。


  他要挖我們的根,我們自然不能對他客氣!

  在蒙元,武鬥他贏了。


  在圖播,勢鬥他贏了。


  在四川,文鬥他贏了。


  在南越,謀鬥他贏了。


  在武當,道鬥他贏了。


  在北京,即將到來的權鬥,我們不能輸!


  他還能贏一輩子不成?你是位麵之子嗎?


  怎麽搞臭打垮逼瘋金榮,這是一個嚴肅認真小心謹慎應對的課題,值一篇博士論文。


  先把賈代儒爺孫用起來!賈瑞剛剛中舉,正是意氣風發,準備大幹一場的時候,我們給他兩塊骨頭,瑞犬嘛,還不屁顛屁顛地聽命行事?隻要讓金榮背上“頑劣無知”、“傲慢狂妄”、“無禮粗鄙”、“不尊師道”、“不孝”、“好行小慧”、“奸滑”、“品行不端”的名義,就成功了一半。國人對德行有虧者並不寬容。


  第二步,組織積年老師爺,找些官場老油條,用政務頑症來問問他,是不是用青城之政就能解決千年以降誰也解決不了的痼疾?原理講不清楚,關鍵點抓不住,便落入空談,務虛,吹牛,不懂裝懂,後麵再推行什麽主張都沒說服力了。誰會聽一個毛頭小子空談矯飾、紙上談兵?

  第三步,讓他來解決司法公平難題,訟棍問題,斷案原則問題,冤假錯案問題。有沒有製度保證以上問題都不成其為問題?司法之難,近乎無解——要麽情理大於法,要麽親親相隱,子不言父過。中國幾千年來都是人情社會,法就是拿來裝飾用的:秦曆二世而斬,已然說明“法治”行不通!苛峻執法就是官逼民反。你青城隻認法律不認人,國人接受得了?權貴接受和泥腿子一樣的權力?平等?謔謔謔,笑死老夫了。


  第四步,讓他自己承認學識不精,讀書太少!找些老學究,背過三千本書的,跟他來個“古人雲”大比拚。若哪個典故不知道,哪個詞語沒聽懂,哪句話用詞不當,立刻能把他打成“不學無術”、“胸無點墨”、“欺世盜名”、“妖言惑眾”的騙子、奸雄。


  還有第五步嗎?大家一起想想……恨不能削其一層皮,碎他二兩骨,斷之三寸舌,抽彼四根筯,敲落五顆牙,剜去六兩肉,堵七孔塞八竅,毀之九條命,使其邪說十不存一。


  你真能說!宋清安暗暗佩服,數字大王。


  甄凁喘息聲稍止:“唯一可慮,賈氏與之交相呼應,滅了金榮會傷及賈蓉。”


  宋清安和賈氏沒有交集,並無置喙之處,隻能沉默以對,當然甄凁並不需要別人的意見。金榮的基本盤在青城、圖播、南越,如果他於中原折戟,未必會稍損賈氏利益一絲。賈許甄在青城的利益是用火器藥品糧食之類的硬通貨作保證的。金榮哪怕死在北京,青城的蒙人也不會把趙國商鋪怎樣。


  最多賈氏說幾句“可惜了”或者“本來我們想挽救一下他的,沒想到他金榮福薄,枉費了我敬老爺一片苦心……”


  宋清安喝茶,扭頭去看夕陽。做生意是一回事,但是如果皇帝和金榮結盟想收權,把下麵該得的好處吃掉,那可怪不得地方勢力,宗族勢力聯合官與吏,同皇權要做你死我活的鬥爭了。


  中國幾千年,皇權不下鄉,鄉下的權利歸豪強,這是心照不宣的規矩。我們把稅交上去,子弟也交給你,為你皇帝效忠,但是“民間之利”你皇帝不能搶——我們已經比明朝時候多交了不少,夠你養兵了,再多可就真沒了……地主家也沒餘糧啊!

  明朝皇帝收不上稅,大家族吃掉了絕大多數紅利,搞得皇帝破產——這個是仕紳階級不對——但是如今趙國朝庭滿嘴都是油,肥得很。如果宗師皇帝想和金榮聯手收拾豪強……你們休想!寧可魚死網破,該我們的你一文錢也拿不到!


  臨走前,甄凁笑問宋清安:“你媳婦兒去世兩年了,對哪家姑娘有意?我給你做媒!”


  宋清安本已起身,聞言困窘地道:“小侄目前尚未有什麽想法……最近很有點不空,等忙過這一段再說吧。”他腦中漸漸出現了一道姑身影,模模糊糊,多少年了,但就是忘不掉那雙眼睛和那表情。


  聽說她在草原……是不是我可以領一個去草原的任務,看她還記得我不。


  甄凁起身將宋清安送出秘室,看著這個英俊中年矯健如飛地隨著管家離開,心中不喜。塞個女人給你還矯情?莫非你有二心?倒是不可不防。隨後思緒往賈氏力抗皇帝的方向飄去。要如何支援賈珍,不顯山露水地把資源送去,讓更多的江湖人去北京給賈珍撐門麵……讓福建上報旱情,逼皇帝拿錢出來賑災……警告一下何庥,投靠廣東是可以的,但是江南的事你不能插手,禦史台眼睛可不瞎……


  哎呦,忘了問問宋清安,洋布蜂擁而來,價格低到隻有鬆江布的一半,質量卻好很多,朝庭要怎樣才會考慮加關稅或者扶植鬆江織坊?

  洋人萬裏跨海而來,是怎麽做到這麽便宜的?

  不行,此事不能靠宋清安,必須造起聲勢來,長此以往,中國無織坊矣!

  千頭萬緒,事無巨細,殫精竭慮,我容易嗎我?國之總理有誰可比?

  當夜宋清安返回九江,而甄凁開始行動,將江南老子學究們組織起來,過年前必然要到京城——反正小衍聖送了銀子來,不去白不去。


  隻有和賈代儒談的師爺來報,賈代儒拒絕手撕金榮。


  “嗯?”賈氏的金陵八房中並無特別出挑的人物,所以甄凁從來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裏。今天倒有些出人意料了,老代儒居然敢駁我的麵子?

  “他是怎麽說的?”從臉上看不出來,但師爺知道甄凁已經到了不耐煩的黃色警報區,離爆發不遠了。


  “他身體不是特別好,”師爺小心翼翼地道,盡量把口氣放到最委婉,“去看他時正在熬藥,說去年跑了一趟蒙元,受了寒。”


  我信你個大頭鬼!


  甄凁怒道:“他個六十多的老頭子跑北方去幹什麽?”


  師爺的腰杆更低了,“他親自去找童隰,替他孫子賈瑞拉關係來著。”


  甄凁冷笑道:“去年賈瑞還沒中舉吧?”


  師爺道:“賈瑞原本以為如果中不了舉,就到青城去碰碰運氣——童隰進賈府當塾師,賈代儒介紹的。”


  甄凁仔細理了理這個邏輯,“也就是說,賈瑞如果今年沒中舉,他就貼著老臉找童隰求個職務。那麽賈瑞今年中了舉,我還去喝他的喜酒來著……賈代儒怎麽說的?”


  師爺稍微直起上身,“賈代儒說不管賈瑞了,反正他們族裏有的是資源,當個縣丞或者繼續考進士,都是沒問題的,族裏把賈瑞爺孫的生活費都包了。”


  甄凁:“我記得賈瑞剛得了個女兒?”


  師爺笑道:“老爺好記性。”


  甄凁心裏呸了他一口,還是你告訴我的——“替我補一份滿月禮去,問問賈瑞對前途有什麽想法。如果他想繼續考會試,總是要去北京的……說不定中個狀元回來呢。我們在京城有房子,送他一套。”


  這個本兒下得不小。為了滅金榮,在賈瑞身上下這麽大的本兒,也算值得。


  師爺應了,便要退下。


  甄凁忽然道:“你覺得賈瑞和咱們是一路人嗎?”


  師爺揣測著對方的意思:“在以前的賈府塾裏,賈瑞聲名不算好,比較貪。”


  甄凁哈哈大笑:“我送他一套京城的房子,估計夠他開心一陣兒了。”


  是啊,一個窮慣了的人,向來得不到尊重的混子,在現實的好處麵前,你會怎麽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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