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羈危萬裏,哪堪飄泊(下)
她想起爹爹,又想起當當和小小,大哭。隻有跟海盜們吵架賭博喝酒時她才能極力不去想溫暖的家——甚至麵目可憎的榮國府也不那麽讓人討厭了。
唉,或許自己一直是個讓人討厭的小孩。金婷婷比一般孩子要成熟些,盡管這輩子沒有真的吃過虧,但是沒有親生父母陪伴的童年能讓人快速成長……往事不堪回首。
金婷婷在別人眼裏,就是天生的小公主,母親是天下最尊貴的女人,父親是天下最智慧的男人,他甚至打架也找不到對手。所有人都怕得罪了她、衝撞了她;要麽就是怕她父母責怪,而拚命管教她,約束她;還有的怕被人說苛待小孩,要什麽給什麽……
就是沒有幾個真心對待她,無保留地愛她。
“如果我跳到海裏去,她們會不會傷心?”金婷婷自言自語。但是她畢竟不是金振,沒有付諸實踐的勇氣——八歲的女孩子要自殺也隻是在發嗲,而男孩子則可能是認真的。
金婷婷又哭了一會兒,擦幹淚水,臉上灰一塊黑一片而不自知。她原路返回到甲板上,想爬上桅杆看看海,迎麵撞上了一個鬼佬。
這個鬼佬應該是英國人,金婷婷依稀記得曾經審問過他,年齡也不小了,都二十一歲了!
好可怕!
這個鬼佬為什麽抱著一個大箱子?
“站住!”金婷婷盡情揮發著作為主人的霸氣,“抱著個大箱子幹什麽?偷東西?”
那個鬼佬對她的黑灰臉視而不見,指了指箱子,又指了指遠處,一大堆人圍成一個圈。
金婷婷指頭道:“他們在幹什麽?和你又有什麽關係?”
鬼佬道:“ That man has just fainted. I checked him and gave him some medicine.”
什麽鬼?說人話!
那鬼佬皺著眉毛嘰嘰歪歪半天,喊出來“病,病,藥藥。”金婷婷看他不像非奸即盜的樣子,就讓他起開,跑過去看熱鬧。
怎麽突然就暈倒了呢?
即將到達廣西了,七艘船在偏僻的海灣平緩處下錨,將半死不活的蒙元騎士和他們的馬放下岸。
金婷婷羨慕地看著他們歪歪斜斜著走路的樣子,唉,他們倒是自由了。船將在這裏休整幾日,等待賈藻、賈萵以及補給。
由於此地是三不管地帶,名義上是趙國地界,但由於太偏遠,根本沒有政府的派出機構駐紮於此。除了偶爾的漁船、碰上海難的商船和走私鴉片的船,根本看不到人煙。
穿過一道道山崗,踏平密林,渡過河流,南越才會在他們眼前鋪開……
王氏的海船在五天後也到達了此地。他們的船數量要多得多,但看上去有些寒酸。
三十條船將水麵鋪得滿滿的。金婷婷站在桅杆頂看著這些船突發奇想:如果有人用火攻,炮彈無差別飽和攻擊——金榮專用術語——這些船能沉一半。
金婷婷立刻發旗語,讓船散開,散到外海去。港灣雖好卻太狹窄了。看到了金婷婷的旗語,王氏外圍船隻乖乖地向外海馳去,很快海麵上就稀稀拉拉了。
當天晚上費錁和金仙柚大力表揚了婷婷的戰術意識,齊呼金家後繼有人!
金婷婷得了表揚,興奮之極,跳起來差點頂到花姐的下巴。
第二天起了暴風雨,外海浪潮漸漸變得洶湧,船隻們不得已又聚攏過來。閃電出現在天海之間,粗如巨桶,枝杈橫生有如枯木。雷聲伴隨著雨水在天地間回蕩,波浪撕去了大海溫情脈脈的浪漫,充分展示其狂暴無情的本色。巨大的船隻隨著波濤躍起又落下,船隻上所有東西早已緊急捆紮好了,水手們各就各位,挽救著突發的斷裂。
暴風雨持續了整整一個小時,陰暗的雲層包裹著這個港灣,似乎想要將這些人類造物全部砸得粉碎。
最終風平浪靜了,半個太陽從雲層後探出頭來。所有的人疲憊欲死,坐倒或躺倒,動彈不得。
忽然警報聲起,大家緊急集合——海港外麵聚來了上百艘炮船,將出海口牢牢封死。
看國旗,是英法聯軍,暴風雨剛過……難道是暴風雨把他們吹來的?
怎麽會有這麽湊巧和不可理喻的事!老天爺在作弊?
毫無疑問通靈寶玉就是在作弊!
祂用暴風雨困住金王兩家船隊,還把八竿子外的英法越聯軍船隊吹到你鼻子底下。
雙方甫一見麵就是午時最適宜進攻的時候——金家海盜逆光、逆風、逆流。
通靈寶玉,你真是輸不起啊!
在南越小中型船隊的護衛下,英法大船直接上來十艘——再多水麵上就施展不開了。
但金王兩家船隊卻擠在一起,雖然火力可能占優,但被人壓著。當年的韓世忠就是用這一招打了金兀術一悶棍。曾國藩也是差點被石達開逼得跳水自盡,參差也是這個地形水勢。
更慘的是王氏船隊在外線,火力又弱,完全夠不著對方。他們全靠群狼咬獅戰術,吃靈活飯。狹窄的海灣限製了隊形展開,騰挪餘地基本上就是零。
萬一敵人百炮齊發,射程之內,你就是個活靶子。
料敵當寬。
王家船隊發來旗語,希望賈氏新船頂上來跟對方別別苗頭。
金五仙猶豫了一分鍾,不得已隻能衝上前線,由王氏船做護衛。
大對大,小對小。更何況金五仙還有最後一招……
廣西天黑較晚,正好可以做過一場,熬到天黑再說了。
水手瘋狂地做著開炮的準備,甲板上、炮口內吼聲不絕,髒話齊飆。
花姐瞅準機會一把將金婷婷拎著脖領子下到船艙躲了起來。
突然船身劇烈震動,震耳欲聾的轟鳴響起,金仙柚發出了第一炮。
船身抖動,旗艦開始向前斜插,估計是要拉近距離。轟鳴再起,連續不斷,歡呼聲隨即響起。不久咒罵聲起,然後大船一聲悶響,全身上下開始吱扭吱扭,花姐咬著牙道:“我們中彈了。”
船上迅速大叫滅火,堵口子,加彈藥,上帆,貼上去的喊聲。大概要近身作戰了。
炮聲以固有的頻率持續著,晃動的船身顯示著戰鬥的激烈。“宮”地一聲,船頭翹起老高,金婷婷身子向後飛出,被花姐從空中救下,“撞上了。”花姐冷靜地說。
隨即整個世界安靜下來,不久有皮靴聲“麓麓”傳來,刀劍槍聲不絕於耳。花姐擔心地探頭向外望去,人腿如飛,斷臂殘手不停地落下掉在下層船艙過道上。
花姐歎氣,縮回頭,等著吧。她抬頭看見金婷婷慌亂的臉,不由分說從地板上抹一手灰擦在金婷婷臉上,將她塗得灰撲撲的看不出本來麵目。
大聲喧嘩從遠及近,花姐側耳傾聽,道:“敵人下來了,你不要說話。”
花姐立刻開始往臉上又塗又抹,她變成了一個麵黃肌瘦的糙漢子,病得奄奄一息,往床上一躺,把金婷婷護在身後。
門咣當被踢開,一個人影衝進來,兩隻手向金婷婷抓去。花姐大驚,跳起身攔住,“轟”的一聲槍響,花姐向後摔倒,這回真的是奄奄一息了。
金婷婷嘶啞尖叫,又踢又咬,但仍然被順利地拖了出去。
金婷婷聽見有人喊:“Got the kid?”
身邊的人回答道:“Done.”
她被巨力拖著到了船舷,那人一推,金婷婷就向海裏摔下。一根繩子不知何時早拴在她的腰上,還沒落水,她就被拖上另一艘船。
她費力地爬起來,坐在地上,原來自己被抓上了南越人的小船,向敵方大船劃去。
金婷婷滿腦子都是“完了完了,死定了。”她聽到一聲尖叫,是花姐,她全身都是血,伸手在空氣裏徒勞地晃動著,越退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