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山上道人
人生起伏無常,月有陰晴圓缺,天有風雨初晴,也有春夏秋冬。對武當派的人來說,世事易變唯一亙不變的便是這百看不厭的蒼茫雲海。
武當山這幾年來除卻每日絡繹不絕上山的香客的以外,還多了一個看起來唇紅齒白的小道童。
這小道童是掌教大人張芝白五年前帶上山的,之前叫什麽名字沒人知道,上山後便被掌教大人賜姓為張,取名清揚。
其實這些年來一些因為家境貧寒而不得以把家中孩童送到上山出家的家庭並不在少數,但這小道童之所以尤為出名,尤為惹人喜愛,無他,因為他是張芝白關門弟子,更是以十六歲的年紀執掌武當金科教律的小師叔!
五年前荊襄戰局大定,張芝白下山又上山,身旁便多了這個麻布粗衣的孩子。
站在山下,張清揚神色驚慌失措,死死攥著老道人的袖角。老道人和藹的揉了揉他烏黑長發,張清揚這才略有緩和,但仰望高聳入雲的無涯峰的目光依舊有些呆滯。
老手牽小手,一老一少緩緩登山,一路走來,一些上山敬香的信徒紛紛給這個仙風道骨的老人虔誠施禮,而張芝白也一一回禮。
走過那方“清靜無為”的石碑時,張清揚不由自主的鬆開老人,快步上前撫摸那一道道劍痕,終於說出了第一句話,“師父,這四個字……好冷啊。”
對這一結果張芝白好似早有預料一般,上前笑吟吟解釋道:“是冷了些,說來你可能不信,這四個字正是為師當初所刻。”
小道童也不甚明白以人力劍意在石碑上一氣嗬成這四字究竟有何意義,懵懂的嗯嗯兩聲,憧憬道:“師父,以後我也想刻字。”
倒不是小道童覺得這是一件很能出風頭的事,隻是單純覺得“清靜無為”四字非常有好感,所以就想自己也刻上一副,就這麽簡單。
張芝白聞言哈哈大笑,一手拂須,極為的暢快,道:“好好,你有這份心就行!”
小道童也由衷憨笑,一老一少你看我我看你,就站在石碑之旁,麵對悠悠雲海,笑而不語。
雲海盡頭有一白鶴展翅而來,一聲嘹亮的鶴唳打斷了兩人,張芝白忽然緊鎖眉頭,拂須的手也頓了頓,頗感意外的看著這隻“不同尋常”的白鶴。
這隻白鶴之所以“不同尋常”,是因為它不似尋常白鶴那般身長兩尺,而是體型極為碩大,和小道童差不多高,身長更是足足有一丈!
小道童隻是怔怔的看著它,它也狐疑的打量著小道童。
“師父,我怎麽感覺它很熟悉,好像有股親近感?”
張芝白再次抖了抖手腕,不經意間扯斷一縷胡須,老道人神色如常,笑道:“想不想騎上去看看?”
小道童嗯嗯的點頭,就在老道人想到扶他上去的時候,卻見小道童已經熟練的翻身到鶴背之上。
白鶴扭轉長頸,用鶴頂朱砂頂了頂小道童白嫩臉頰,悠悠一聲長鳴,竟帶著小道童震翅高飛!直接一頭紮入茫茫雲海之中。
張芝白眯了眯眼睛,斂起了笑意,沉思不語。
不知不覺,他身後出現了六名身著道袍的中年男子,為首一人正是張芝白首徒張玉明。
七人皆遙望雲海深處那起伏不定的黑影,張玉明悠然道:“師尊,就是他了?”
張芝白沒有回頭,隻是雙手揣袖,道:“應該是了,祖鶴已經數百年沒有現世,今日卻帶著他暢遊雲海……”
他所言的祖鶴,正是傳聞中千年前帶著武當第一代祖師爺開宗立派的老鶴!世人隻當傳聞是傳聞,殊不知有些傳聞既然存在,自有其真實性。
約摸半個時辰的功夫,那老鶴帶著小道童再次返回到石碑下。
小道童痛快的翻身落地,對著老道人嘿嘿憨笑兩聲,卻發現師父身後有幾個“叔叔”皆麵帶笑意的看著自己。
小道童頓時崩住了臉,有些害怕的緊緊貼在老道人身上。
張芝白緩緩拉出小道童,介紹道:“清揚呀,這是你大師兄,這是二師兄.……”
隨後小道童仔細回想一遍師父教給自己的禮法,動作有些生硬卻一絲不苟的行禮,“見過大師兄,見過二師兄……”
六位道人相視一笑,扶起張清揚,打趣笑道:“見過小師弟。”
一轉眼距離張清揚上山也有五六年光景了,從最開始苦讀經書,到後來苦練劍法,張清揚也成長為一個小大人般。每逢閑暇之時要麽騎鶴縱遊雲海,要麽在山上指導那些才上山的四代,五代弟子劍法。
對“小師叔”騎鶴遊雲海這般“仙人行徑”經過最開始的震驚,到現在的見怪不怪,而張清揚又沒什麽架子,平時給一些同門挑柴打水也沒有怨言。因此,山上那些道人真的打心眼裏敬佩這個隻有十多歲的“小師叔”。
距離十月初十也已經過去了七八日,南唐龍驤將軍,臨安古陽四子楊孟君臨陣斬殺賢王李景的消息早已傳遍天下,如今天下誰人不識君?賢王,雖說一直以來被劉濤打的不成氣候,但怎麽說也是昔日天下五王,大唐山河破碎的罪魁禍首之一啊!
如今天下再不聞“楊孟君有愧古陽四子之名”,“楊孟君不如徐瑾辰王熠寧等人”之音!
最令人震撼的除卻楊孟君深入敵境斬殺賢王以外,東方玄機的身份也成為天下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玄機閣”這個名字,終於出現在世人眼前!
如今臨安城不管大小官員,都漸漸明白一個事實,或者說隱隱有所猜測,“楊孟君是當代鎮國公,東方玄機是陛下和洛大人一起選擇的未來首輔!”
當裝著李景頭顱的木盒由八百裏加急送到朝堂上的時候,李毅騰的一下站起身子,直勾勾盯著那個已經分不清真實麵容的頭顱沉默許久。
滿堂公卿更是心跳加速,悄然咽口唾沫。奇怪的是,楊孟君立下如此大功,滿堂大臣竟然沒有一個上諫建議李毅封賞於他,皆閉口不言。
這就很耐人尋味了,洛林之所以不出列上奏,是怕楊孟君太過於“功高震主”,從而落一個楊正平當年的下場。
而王鶴又是那般?不再趁機落井下石了?
眾人隻知道王鶴在盯著那頭顱的時候,麵皮子一個勁的顫抖,直到下朝都沒停下來,出了寶和殿後使勁揉了揉麵頰,一言不發的回到王府。
而也就是這一日,張芝白和張清揚徒步下山,再次走到那“清靜無為”的石碑旁。
張芝白遞給張清揚一柄敦厚古劍,笑著指了指那塊石碑。
張清揚重之又重的接過“上善”古劍,深吸一口氣,在石碑另一邊一氣嗬成刻下“上善若水”四字。
這新添的四字,卻比正麵“清靜無為”四字更加入石三分,也更加行雲流水。
兩人再次麵對茫茫雲海,張芝白笑問道:“你剛上山的時候為師問你,看這山,這雲的時候,看的是什麽?你一臉茫然說,山不就是山,雲不就是雲?今日為師再問你一遍,現在再看它們的時候,又是如何感觸?”
張清揚一字一句回道:“山是無涯峰,雲是武當派!”
是了,這山這雲不就是無涯武當麽?
張芝白微微搖頭,道:“再說說?”
“山是天涯,雲是明月?”
見師父再次搖頭,張清揚撓了撓頭,有些不太明白師父的意思。
張芝白過了一會兒卻又點頭,有些捉摸不定道:“對,也不對……等你看山不是山,看雲不是雲的時候再回來吧。”
張清揚張了張嘴巴,慌亂道:“師父你要趕我下山?”
張芝白哈哈大笑,道:“不是趕你下山,而是山下需要你。”
“由此下山直往南行,哪裏有條大河,叫都泥江,有個人,叫楊孟君,你去找他,把這木牌給他看。”
說著,張芝白珍重的遞給他一方巴掌大小的桃木腰牌。
張清揚猶豫一下,還是接過。
“記住,什麽時候看山不是山,看雲不是雲的時候再回來。那時候,卻是武當需要你,天下不需要你。”
張清揚輕出口氣,鄭重的點頭,望著師父負手上山的背影,重重的跪地磕了三個頭。
背上古劍“上善”,張清揚步履堅定,緩緩往山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