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章 亢龍
同樣的感觸不僅楊孟君有，舞傾城也有，這個男子哪裏是當初那個給自己細細研讀詩經，溫良恭儉的楊孟君？
也或者說，那樣溫潤如玉的一個人才是真正的楊孟君，而她現在所看到的，便是大唐鎮國公殿下！
做出讓步的不僅僅是東方玄機，楊孟君也往後退了一大步！
李邇叁識趣地閉上了那張絮絮叨叨永不停歇地嘴，和李青對視一眼，兩人一時間都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夜風微涼，半卷赤霞仍然未曾消褪，掛在如畫般迷離的夜空上尤為讓人神往。
舞傾城不自覺地撫了撫有些微隆的小腹，暗自歎息一聲。因果報應麽？
卦不敢算盡，畏天道無常。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
和他緣起緣落緣滅，舞傾城剛才說的那番話根本就不是氣話！如果再給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死楊孟君！可事已至此，還能如何？又能如何？
楊孟君和李景李延兄弟之間的羈絆，舞傾城姐妹和李氏兄弟之間的羈絆，到現在成了他們男女之間的羈絆。
他們兩人之間不存在誰虧欠誰，也不存在誰付出的更多，能成現在這副模樣，一切也都是順勢而為而已。
楊孟君要繼承祖業，她要獨立南詔，始終都繞不開韶國政權，兩人就有了共同目標，也可以說他們乃是誌同道合之人。對楊孟君來說，南疆隻是他征途的一道風景而已，但對舞傾城而言，這個夾在西蜀南唐之間的區區一隅之地，就是她的全部。
是她的全部，而非他的全部。這也就有了兩人之間的分歧，誌同道合之人也終於走到了岔路口，楊孟君繼續負重前行，舞傾城留在原地看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
而舞傾國的生死，就是兩人分別之前這條道路上需要兩人共同麵對的最後一塊絆腳石。
楊孟君想繼續往前走，就必須把這塊石頭踢開！而舞傾城卻可以坐在這石頭上歇息。
就好像現在一樣，她看著他的背影，除了徒留滿腔悲涼還能做些什麽？
尤其是楊孟君輕描淡寫地說出那句“這是大勢”，舞傾城才終於意識到，他本就是翱翔於九天之上的真龍。如今也隻是潛龍在淵，南疆是他的一塊墊腳石，是他的暫留之地，他始終都不屬於這裏，也不屬於自己。
真正屬於自己的，隻有腹中那個尚且十分微弱的脈搏心跳。
濕羅城中依舊殺喊震天，熊熊烈火依舊燃燒不歇。
過了許久，舞傾城才問了他一句摸不著頭腦的話。
“如果.……你將來有了兒子，會給他起一個什麽名字？”
楊孟君挑眉，蹙眉，而後舒展開來，詫異道：“問這做什麽？”
舞傾城故作輕鬆道：“放心，不會再套你話了。”
她心裏又接了一句，“再也不會了。”
楊孟君雖然不想回答這種“毫無意義”的話，但還是認真想了想，說道：“楊北辰！”
舞傾城念叨兩句，笑了笑，神色滿意道：“北辰.……可是代指帝王啊。”
楊孟君輕輕嗯了一聲，不再言語，有些心不在焉。
李青蹙了蹙眉頭，敏銳地注意到舞傾城不時撫過小腹的動作，眸子裏閃過一絲震驚，繼而又有些惆悵。
李邇叁哈欠連連，左右看了看，抱怨道：“這都什麽時候了，咱們還要一直等？”
楊孟君終於轉過身來，打趣道：“怎麽？白撿天大軍功的好事兒都這麽不耐煩？”
李邇叁連忙擺手，說道：“沒有沒有，隻是手癢癢，別的營號兄弟們都在奮勇殺敵，隻有咱們在這裏閑著。”
楊孟君看了看已經悄然隱於雲端的明月，輕聲說道：“不會太久了。”
李邇叁哦了一聲，又問道：“大哥，你說咱們如此行事，會不會太不厚道了啊？”
楊孟君幹笑一聲，按著劍柄沒有說話，隻是給李毅遞了個眼神過去。
李青解釋道：“厚道？我問你，是誰突破汀靈橋大開的韶國門戶？是誰斬殺的李景方玉峰引起韶國打亂？是誰拿下羅漢城才有了今日十數萬唐軍長驅直入絲毫沒有阻攔的局麵？”
聽李青這麽一說，李邇叁猛的一拍腦門，嚷嚷道：“對對，要是沒有大哥，咱們唐軍估計還在都泥江北岸窩著呢。”
李青淡淡說一句“明白就好”，而後又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
似是感覺有些冷還是怎麽，舞傾城攏了攏月白袍子，問道：“你以後還會回來呢？”
楊孟君笑道：“回來？隻能說路過吧，隻要南疆別出什麽亂子，應該不會再來這裏了。”
是了，這裏是自己家，又不是他的家。舞傾城眼眶微濕，說道：“我會盡量穩固南疆，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楊孟君淡淡哦了一聲。
見他這麽風輕雲淡，舞傾城氣不打一處來，但話到嘴邊卻又是滿腔柔腸，“如果.……如果有時間，來看看吧，我們等你。”
楊孟君沒有在意她用的是“我們”，而不是“我”，有些敷衍說道：“行，我盡量。”
見他如此心不在焉，舞傾城也不再自找沒趣，隻是心裏那份委屈和失落更濃烈了幾分。
今夜過後……她就再也沒有親人了。
殺伐依舊，大火依舊。
一聲鶴鳴響徹天際，楊孟君眼裏炸出一道精光。張清揚禦鶴而下，對著他點了點頭，。
楊孟君長出一口氣，立馬有鎮靜了下來，輕皺眉頭，他附在張清揚耳邊低語幾句。
小天師神色怪異，有些猶豫，也有些悵然。不過最後還是答應了楊孟君所求。
轉身看著月下的她，楊孟君咧嘴笑道：“跟我一起去？”
舞傾城啊了一聲，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想讓我親眼看著姐姐身死？”
楊孟君哈哈大笑，“或許還有轉機呢？”
舞傾城睜圓了眸子，一掃失落，連連點頭。
楊孟君眼眸黯然了一瞬，嗓音輕柔道：“行軍打仗是我們男人的事，再說了，你身為聖女，總不能親自去殺伐那些曾經效忠與你的將士吧？”
“這樣好了，你和小天師就在天上看著，待我攻破皇城，你們再下來。”
一抹醉人的笑容從她臉上蕩漾開來，“好啊，都聽你的。”
看著楊老師清俊溫和的麵容，她有那麽一瞬的失神，暗道：“曾經的小男人，回來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