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紹興十一年。
農曆除夕夜。
狂風大作,黑霧漫天,大雨傾盆。
臨安城。
大理寺。
風波亭。
衣衫染血,皮開肉綻的岳飛,雙腳拖著鐐銬,雙手戴著鐵鏈,來回踱步。
他不時回頭望望亭中石桌上的文房四寶。
他雙足處的鐐銬,隨足拖動,叮噹直響,沉重地敲擊著他的心靈,也敲打著獄卒的心房。
這文房四寶是奸佞秦檜派人給岳飛準備的,只要他能寫下裡通外國的供詞,秦檜便可免他一死。
儘管寒風呼呼,單薄的衣衫襤褸,但是,岳飛心有所思,沒有感覺到寒冷。一代名將,身陷牢獄,他的心已經很冷,沒有什麼風寒比他的心更冷的了。
獄官倪完,奉旨備酒,忐忑不安地來到風波亭里,躬身拱手,對岳飛說道:「帥爺,今晚是除夕夜,小吏特備一壇水酒,替帥爺封歲。」
他說此言時,雙腿發抖,臉白如紙,似有心事。
岳飛轉身,面對倪完,拱手還禮,道:「恩公費心了!請坐!」
言罷,他就席落坐。
倪完一輯著地,聲音顫抖,道:「小吏怎敢?」
他的心寒到了極點,登即落淚,難過至極,不知說什麼好?但是,他的胸中,似乎又有千言萬語。
岳飛見狀,起身扶起倪完,瞟了神色不定的倪完一眼,又瞟了石桌上的那壇酒一眼,心中有數了,但也心寬了。
他反而勸慰倪完,道:「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恩公奉旨而來,然鵬舉雖死,在天之靈,決不怪恩公。坐吧!」
他說罷,強扶倪完落坐。
倪完心事被道破,不由淚如雨下,起身又跪下,稟道:「帥爺,小吏瞞不過帥爺,嗚嗚——聖旨確實已下,這酒是-——毒-——酒!」
「哈哈哈——」岳飛仰天大笑,大義凜然,臨死不懼。知道了結果,他反而更是坦然。
他驀然抓起石桌上的大筆,在奸佞事先給他準備的供狀紙上,揮筆疾書,剛健有力地寫下了「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個大字,便將大筆一擲。
倪完呆若木雞地望向岳飛,悲哀的眼神,又盈滿了不解,暗道:岳爺統兵多時,威信甚高,只要振臂一呼,便有十萬將士來救,為何岳爺甘受牢獄之苦?唉,狗皇帝也真是的,憑什麼啥聽秦檜的?咋就連青紅皂白都分不清呢?真是昏君啊!沒有岳爺,狗皇帝哪能終日在宮中飲酒作樂?唉!
岳飛卻抓起石席上的一壇毒酒,仰頭一飲而盡。
倪完哭喪著臉,泣聲道:「帥爺,不可——」
遲了,岳飛武功蓋世,出手如電,豈是倪完搶得了的?
他已將毒酒一飲而盡。
倪完悲嚎著,急起身搶步而來。
岳飛臉色發黑,嘴邊滲血,將酒罈摔在地上。
「砰——嚓-——」
酒罈被摔的粉碎。
倪完透過淚眼,怔怔地望著岳飛。
他愛莫能助,心如刀絞。
岳飛身中巨毒,體形使勁搖晃著,立足不穩,足銬叮噹作響,聲音更是沉重。
他伸手搭在倪完雙肩上,斷斷續續地道:「恩公,岳某——死後,拜煩恩公-——前往朱仙鎮去——岳某軍營內,是-——我的得力悍將——施全、牛皋暫掌帥印,——請恩公勸說他們務必忠於朝廷,切不可壞了岳某之名節——」
他話猶未了,全身已無力,雙手一松,仰天而倒,含恨而逝。一代英雄,就此慘死,時年僅三十九歲,國之不幸,民之悲哀。
「恩公-——」
「嗚嗚嗚呼-——」
「咚咚咚——」倪完雙膝一軟,跪倒在岳飛遺體前,放聲大哭,不住磕頭。
直至額頭滴血,眼冒金星,腦疼欲裂,倪完才想起岳飛臨終前之囑託,急急爬起身來,抹淚而跑,逃離風波亭,逃離大理寺,疾奔朱仙鎮,找施全和牛皋報訊去了。
倪完能順利逃離風波亭、大理寺、臨安城,不是因為奸佞疏於防範,而是奸佞有意放他逃生,因為岳飛臨終之言已在眾奸佞的意料之中。
唯放倪完逃生,唯讓倪完傳承岳飛臨終之言,才能鎮懾施全和牛皋,才能令威震四方的岳家軍不至於失控。
岳飛慘逝,倪完逃離,便有忠於奸佞之「獄卒」,趕緊跑去丞相府向秦檜報訊了。
陰風怒吼,大雨狂泄,天地含悲。
此時,秦檜在相府的廂房裡,正與監察御史万俟咼(從七品官員)和羅汝楫(殿中侍御史,從六品官員)對飲當歌。
四周是姬妾起舞作伴,樂師彈奏。
忽聽得「獄卒」前來跪地報訊,稱岳飛已逝,三大奸佞擲杯而起,均是開懷大笑,快意無比。
「哈哈哈哈哈——」
歌姬、樂師見狀,趕緊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