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我想唱歌給你聽
這個世界常常讓人懷疑它的公正性，付出有時候得不到任何回報，好人有時候得不到好的結果，壞人有時候得不到任何的報應。在那段時間，唐笑經常想，周師姐的一輩子難道就那麼毀了嗎？
唐笑永遠都記得，當她作為新人進入大學時，周師姐是多麼的意氣風發，青春靚麗，介紹她的師兄但是對唐笑等一眾新生說，看到沒，那是我們醫學院的女神。
好在幾年後，周學姐的消息再次傳來，這時，她已經成為了這家婦幼醫院的院長，沒有人知道其中發生了什麼，也沒有知道她這些年到底付出了多少努力。
所有人眼中能看到的，唯有她的成功。
是的，人們永遠不會在意一個成功的人在獲得那些輝煌成就之前經歷了多少艱難險阻，沒有人對他們灰頭土臉的時候感興趣，人們在意的只有無盡的容顏，讓人艷羨的地位和金錢。
但無論如何，對於如今的周學姐來說，她已經活出了真正的自我。
唐笑望著周院長消失在門外的背影，目光中充滿了羨慕和崇敬。
只剩下唐笑和閔秋寒兩個人的手術室內，躺在手術台上的閔秋寒眼角的淚痕已經幹了，只是靜靜地望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唐笑走過去，在閔秋寒身邊蹲下來，視線與她平齊：「秋寒，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閔秋寒臉色還算平靜，只是眼神中仍然充滿了掙扎：「我不知道，笑笑，我想，我還是應該放棄它。雖然不想承認，但是在我這個不合格的媽媽心裡，我愛阿猛更甚於他。一想到阿猛今後會因為他為難，阿猛的家人會因此而對阿猛試壓，還有那個混蛋會因為再來騷擾我們，我就……笑笑，你那天不也聽到了嗎，如果是個男孩，那混蛋一定會來找我的，可是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像他那樣有暴力傾向又好吃懶做的人，怎麼配做這孩子的父親？怎麼可能帶給他一個充滿希望的人生？我不想生下他之後無法保證他的人生是否快樂是否有希望，如果讓他活下來，卻將要去承受幾十年的痛苦，那我何必要讓他來到這個世界……笑笑，你覺得我說的對嗎？如果換做是你，你會怎麼做呢？」
唐笑搖搖頭說：「我沒有遇到你這樣的情況，我也不知道，我曾經身為醫生，以救人為己任，人的性命在我眼中高於一切，無論它高低貴賤，幸福還是痛苦，是富可敵國的商人還是無期徒刑的犯人。生命是最重要的，這就是我以往的原則。現在，我脫下了白大褂，不代表我就放棄了這個原則，只是，有時候我也會想，是否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應該存在，是否存在的就是合理的……這些想法大概很可笑吧，想著想著會讓人有種發瘋的感覺，大概就是所謂的鑽了牛角尖，但是秋寒，我之所以說這些，是想告訴你，每個人的觀點不同，就像周院長剛剛告訴你的那樣，堅持做你自己認為有價值的選擇就好，要勇敢，知道嗎？」
閔秋寒閉上眼睛，過了很久，才睜開眼睛對唐笑說：「笑笑，你可以和我一起唱一首歌給我肚子里的寶寶嗎？經常有人提到胎教兩個字，說給肚子里的寶寶放音樂他們會聽到，唱歌或者讀書給他們聽，他們也能聽到，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可是我這個粗心的媽媽卻一次也沒有唱歌給它聽，也從來沒有講故事給它聽過，所以我想，今天唱一首給它聽……」閔秋寒說著說著，再度哽咽起來。
唐笑閉了下眼睛，似乎已經猜到了閔秋寒的最終決定，她朝閔秋寒露出鼓勵的微笑：「好的，只要我會唱，一定和你一起唱歌寶寶聽。」
「你一定會的，那首歌我們上學時經常一起唱。」閔秋寒朝她輕輕地眨了下眼睛。
從前的回憶一下子爬上了心頭。
記憶中，兩個穿著校服的少女坐在學校的一堵廢棄的矮牆上，綠油油的爬山虎在身邊招搖，空氣中瀰漫著清新的青草味，兩人閉著眼用力地嗅著，長發揚起了兩個少女的頭髮，還是高中生的閔秋寒笑眯眯地對同樣年少的唐笑說：「喂，你說十年後我們倆會是什麼樣子啊？」
「大概……會是已經變得又老又丑的中年婦女吧？」
「什麼嘛，才不會呢，我要像現在一樣漂亮才行呢。」閔秋寒仰望著天空，對未來充滿了單純的憧憬。
「笑笑，就算是再過十年，我們也才二十五六歲哦，那個時候，怎麼可能會又老又丑啊，那時我們一定剛剛找到了生命中的白馬王子，穿著最漂亮最昂貴的婚紗，站在神父面前，當神父站在十字架前問我，閔秋寒，你願意嫁給你身旁的這個男人，照顧他一生一世，無論他貧窮還是富足，疾病或是健康，都對他不離不棄嗎？我會堅定又大聲地回答神父『yes！Ido』……」
「好傻啊……可是突然間我也好這樣……」十六歲的唐笑用和閔秋寒相同的姿勢手撐在身側，仰頭望著碧藍碧藍的天空，嘴裡情不自禁地哼起了結婚進行曲的曲調。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當~噹噹噹噹~」
兩個女孩一起嬉笑起來，那時的她們，是那樣的無憂無慮。
夕陽漸漸下山，天邊橘黃色的餘暉下，少女閔秋寒對少女唐笑說：「我以後一定要生一個小男孩，因為我們家全部都是女孩，表姐表妹堂姐堂妹什麼的，真的好想有一個小男孩在我們家出生啊！」
「好啦，你以後肯定能生一個小男孩的。」
閔秋寒開始幻想自己抱著小寶寶，哄對方睡覺的情景，她甚至假裝自己抱著一個襁褓，做出了環抱的姿勢。
唐笑被閔秋寒逗笑，指著閔秋寒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哈哈，你好傻啊，秋寒，你這個樣子真的是傻透啦……」
可是閔秋寒不顧小夥伴的笑話，一臉開心地給不存在的寶寶唱起了搖籃曲：
「月兒明,風兒靜,樹葉遮窗欞呀.蛐蛐兒叫錚錚,好比那琴弦兒聲啊.
琴聲兒輕,調兒動聽,搖藍輕擺動啊.娘的寶寶閉上眼睛,睡了那個睡在夢中。
夜空里,衛星飛,唱著那東方紅啊.小寶寶睡夢中,飛上了太空啊.
騎上那個月兒,跨上那個星,宇宙任飛行啊.
娘的寶寶立下大志,去攀那個科學高峰.
報時鐘,響叮咚,夜深人兒靜啊.小寶寶快長大,為祖國立大功啊.
月兒那個明,風兒那個靜,搖藍輕擺動啊.娘的寶寶睡在夢中,微微地露了笑容……」
「秋寒，求求你換一首好不好，這個也太老土啦！」唐笑不滿地說著，誇張地捂住了耳朵示意自己已經無法忍受。
閔秋寒拍了拍懷裡不存在的寶寶的小屁屁，低頭說，「寶寶，唐阿姨不喜歡這個，那媽咪給寶寶換一首好不好呀？」
旁邊的唐笑一臉嫌棄道：「咦，好神經呀……」
閔秋寒仍然是一本正經的樣子，將耳朵湊到懷裡的寶寶嘴邊：「嗯？什麼，寶寶要聽那個呀？好呀，媽媽和唐阿姨唱給你聽……」
我的寶貝寶貝
給你一點甜甜
讓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
逗逗你的媚眼
讓你喜歡這世界
嘩啦啦啦啦啦,我的寶貝
整個時候有個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寶貝
讓你知道你最美
讓你今夜很好眠
逗逗你的笑臉
讓你喜歡整個明天
嘩啦啦啦啦啦,我的寶貝
整個時候有個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寶貝
讓你知道你最美
嘩啦啦啦啦啦,我的寶貝
孤單時有人把你想念
啦啦啦啦啦耶哦耶耶耶哦
……」
那個白裙飄揚的夏天，雖然唐笑總是一臉嫌棄地嘲笑閔秋寒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孩子，到了最後，卻還是盡一個做阿姨的職責，和閔秋寒一起唱歌給那個孩子聽。
「笑笑，我們都要快點長大啊。」
「為什麼？長大也沒什麼好的吧，很辛苦，要賺錢，還要養家，去公司上班可能還要被上次訓斥……哇，光是想想就很累哎。」
「可是長大后，就能生一個真正的寶寶呀。」閔秋寒笑眯眯地說。
此時此刻，靜悄悄的手術室內，唐笑與閔秋寒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這段回憶。不知不覺間，唐笑已經淚流滿面。
「那，寶寶，媽媽現在要和唐阿姨一起唱搖籃曲給你聽了哦。」
長大后的閔秋寒，躺在手術台上，溫柔地撫摸著自己已經隆起的肚皮，對立面那個尚且還鮮活的小生命說道。
沒有回應，或許，只是因為她們長大了，就再也聽不到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閔秋寒躺在那裡，朝唐笑輕輕眨了眨眼，兩人的歌聲默契地響起……
我的寶貝寶貝
給你一點甜甜
讓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
逗逗你的媚眼
讓你喜歡這世界
嘩啦啦啦啦啦,我的寶貝
整個時候有個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寶貝
讓你知道你最美
讓你今夜很好眠
逗逗你的笑臉
讓你喜歡整個明天
嘩啦啦啦啦啦,我的寶貝
整個時候有個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寶貝
讓你知道你最美
嘩啦啦啦啦啦,我的寶貝
孤單時有人把你想念
啦啦啦啦啦耶哦耶耶耶哦
……」
歌聲結束后，唐笑看了閉著眼淚水從眼縫中流出的閔秋寒，推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周院長似乎一直站在那裡，一秒鐘都沒有走開。
「笑笑，她已經決定了嗎？」周院長問。
唐笑緩緩地點了點頭，說：「決定了。多虧了學姐你的那番話。」
周院長搖搖頭說：「我想，你對她起到的作用更大，看得出來，她很需要你這個朋友。」
唐笑望著周院長，終於忍不住問：「學姐，當年……你去了哪裡？」
「當年？」周院長問，「你是說……？」
「嗯，對。就是那段時間，他們都說你瘋了，得了抑鬱症，什麼人都不認識，被送進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療，可是說實話我不太相信，我總覺得，我認識的周學姐，不會那麼脆弱，如何真的那麼脆弱，那麼容易擊倒，後來又怎麼能夠那麼快地重新站起來？」
「謝謝你相信我，不過——」周院長抿了下嘴唇，回憶道，「當時的情況，確實和你聽到的差不多，我那時候，因為不能接受自己親手把那孩子殺死的事實，整個人完全瘋掉了，每天都不斷地看到那孩子的幻影，我那時候堅定地認為，是自己害得那孩子不能如輪迴，所以那孩子為了報復我，一生一世都會跟在我身後，直到我死去。那種感覺其實很痛苦，每天只要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那個丁點小的，剛剛長出五官雛形的孩子蹲在我面前，無影隨行，它不斷地提醒我曾殺死一個生命的事實。我痛苦地只想儘快死去，因為那時的我認為只有死亡才能夠贖罪，只有死亡才能使我在另一個世界與我的孩子團聚……」
唐笑同情地望著周院長：「很多做過人流的女性都曾說過會看到死去的孩子來報復自己，包括秋寒之前也堅信自己罪孽深重，以後一定會遭到那孩子的報復。沒想到，其實只是……」
「只是心底的陰影。」周院長嘆道，「人最無法對抗的不是流言蜚語，不是仇敵的攻擊，不是小人的誹謗，而是自己。就算周圍一個人也沒有，人終究還是要面對自己，自己曾做過的善或者惡，都會在心裡留下或深或淺的痕迹，如果是無法磨滅的記憶，就會在人的心中形成陰影，當陰影的存在已經遮蔽了人的理智和思維，就會令人產生幻覺，也就是很多人認為的孩子死去后的鬼魅……」
「原來是這樣嗎……」唐笑恍然大悟道，「之前我甚至真的以為……」
「或許那種東西也是存在的，只不過，對人來說，最重要的，還是要勇於面對自己，無論是好的，或者是不好的。如果不能，就會被其所控制……」